稚陵的眼角余光,却远远扫见群臣之中,一道绯衣身影。那身影清瘦高挑,叫她能一眼认出。
只是对方低着头,她看不到他的神情。
听说他病得很厉害,单从这么一眼看去,似乎没有什么异样。她将心又揣回肚子里,下意识伸手扶了扶额头上戴着的黑玉额饰。
依照原定的计划,等他们进寺祈福之后,便有“祥瑞之兆”意外显现。
漫漫飞雪飘落,外头响起梆子声。闹市的喧嚣逐渐静了,稚陵见前边还是排了许多人,担忧道:“回去会不会晚了,下钥了……”
他倒好笑:“他们还敢把爷关外面?”
稚陵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即墨浔说:“一早就让人排,排到现在。”
眼看就要到他们了,谁知那门里门童打着哈欠说:“都回去罢,今日师父不看了。”
即墨浔脸色一沉:“什么?”
小童叉着腰:“不看了,听不懂?”
即墨浔喉结一滚,压着怒气,旁边侍卫见状,连忙过去说:“常先生再通融一下,我们公子已等了这许久……”
第29章第29章
小童不耐烦说:“通融什么,天王老子来了,我师父也要睡觉了。……”
那侍卫说:“我们出双倍诊金。”
小童斜了一眼:“就算十倍也不行。”
稚陵心里还分个神想,果真是艺高人胆大,有一门技艺傍身,总归底气很足……
她轻轻看向即墨浔,见他眉眼阴沉,手已按在了佩剑的剑柄上,生怕他下一刻就要掀了这小小医坊,杀个片甲不留。
他从前,无论是杀敌,杀匪,还是杀回上京城,杀他的几位哥哥弟弟,眼都不眨。三四日功夫,血染宫门,他都不曾有一丝动容。
该说不说,这一路上遇到的宫女太监实在很多,各宫中的都有,想来都是奉命折花回去插瓶。
在大庭广众之下同即墨浔如此亲密还是她头一遭,手不自觉地就攥紧了些,小动作倒让他察觉到,目光淡淡点了过去。
为掩饰自己心中糟糕,稚陵左右一顾,只好自己扯了个话题,说:“这寒士卧雪,开得的确很好。难怪皇上喜欢,臣妾也很喜欢看。”
说完,稚陵便侧过脸瞧他的反应,想着该怎么不着痕迹地夸一夸他品味好什么的;但身侧,良久才有淡淡一声“哦”。
“哦?你喜欢它什么?”
稚陵正预说喜欢就是喜欢,喜欢自然要喜欢它的全部,否则就不是真正的喜欢。
但又一次想起太皇太后的教诲,把这番理论咽了下去,灵光一闪,想到太皇太后此前跟她说的那两句话,眨了眨眼睛,如数念了出来:“梅花开在凛冬,这片寒士卧雪更是枝枝遒劲,天生傲骨。花色虽掩于雪中,但,寒而不肯改其香,孤而不肯屈其节,最是难得。”
她话音刚落,即墨浔探究的目光便打量了来,她微微侧头,端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其实心底直打鼓,也不知他是不是瞧出这不是她真正的水平,才这般诧异地看她。
又静默了片刻,冷清的嗓音才有所回应:“还以为你要说,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什么缘由。”
稚陵惊了一下,忖度即墨浔果然是很了解她的个性,本想附和,但那不就承认自己刚刚一番很有水平的话,其实都是自己打小抄抄来的?
她又暗自喟叹,即墨浔竟然这样了解她,她这成婚三年,似还是捉摸不透即墨浔的个性,大多时候,他都那么波澜不惊,与这满园梅花一样冷冷清清。
稚陵借这话头,从怀中抽出焐得热乎的一方龙纹绢帕,攥到手里。先才思索的腹稿这时竟然一片空白,通通给忘了,如何把这横也是丝竖也是丝的手绢儿送给他?
她给自己鼓了鼓气,一不做二不休,那么,……她飞速侧过身子,左手紧攥着揉成小团的绢帕塞到与他相握的右手手心里,右手便一点一点把帕子渡进他的手底。末了浅浅一握,叫他握紧,表面却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等即墨浔眼神探过来时,她才干咳一声,说:“是一方手绢。是,是我自己绣的。”她对自己的手艺很有自知之明,也不奢望他会夸她什么,只要以后能见着他用她的东西,她便很高兴了。
即墨浔收回目光,并未展开手绢细看,而是折了两折便扣进白玉腰带里,说:“皇后有心了。”
她怔了怔,只是有心了么?
她拢了拢左手,藏在袖里,指头上戳的一二三四五个窟窿还未好全。那时心心念念觉着他会欢喜,丝毫不觉得疼,这个时候,这一二三四五处竟纷纷疼起来了,甚至钻心。
……好吧,他极少夸人,有这句评价已经难得,稚陵压下心头那种期盼与失望的反差,望到前头,强自欢笑说:“啊,到了。”
然而小亭里却不见了太皇太后影踪,仅是瑟瑟发抖的寒声守在原处,抱紧胳膊,见他们一行,忙地福身行礼:“奴婢给皇上、娘娘请安。”
即墨浔未语,只是宋成和瞥到皇上的脸色又沉了沉。
稚陵急忙问寒声:“皇祖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