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交叠撑在膝上,托着下颔,秋水眸中星光忽闪,纤长眼睫似蝶翼般遮出小片影子,笑说:“本宫打算做一盏鱼龙灯——你们记得吗,小时候在塞上,上元节去边境小城里,灯会上就有一盏很大的鱼龙灯。”
她顿了顿,语气略带失落,“但被人买走了。唉,当时实在没有钱,否则,我一定要赢了那个男孩。”
这话一说寒声就记了起来,附和道:“对对,奴婢记得的,……那个小男孩似也是个富家公子,指着要那盏花灯,他身后的大人立马就给他买了。一百两,说出就出了——”
稚陵回想起,彼时她加上寒声、温弦,兜里一共六个子儿,即便如此,她也很有底气地出了价。
输归输,遗憾是有一桩遗憾,但至少不曾为此事在午夜梦回里后悔过。
时隔这么多年,她却在昨夜梦到那一幕,难道是有所预示做出此灯可以赢?回忆里那个同她争一盏花灯的男孩面目隐在灯火幢幢里,早已经被她忘记了;反倒是鱼龙灯的形状,她记得一丝不差。
连着几日稚陵都在栖梧宫里闷头做鱼龙灯,描画样子,拿竹条裁制骨架,到糊上纸、插好灯烛,绘上色彩,一连串儿的活做好了,日子倏地就滑到了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这几日里却还有件插曲。
宫里新晋的丽美人几次三番前来栖梧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都被挡了回去。
侍卫说得乖巧,只说皇后娘娘不见客,但向来敏感多思的丽美人便以为是上回在中德殿开罪了皇后娘娘,惶恐不已,甚至在十三那日早间风雪凛冽之际还泪眼零零地跪在栖梧宫门前跪了半晌求见。
殊不知稚陵做灯正在紧要时刻,练废了两盏花灯,剩下的时间紧紧巴巴刚够做好一盏,她只得寄希望于这最后一盏。是以她吩咐了侍卫谁也不见——皇上来了也不见。
栖梧宫的侍卫一向听从皇后娘娘的话,说一不二颇有皇后娘娘风格,更是个死心眼的,非但未曾通传去打搅皇后娘娘,而且干看着丽美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在栖梧宫门前跪了半天。
丽美人弱柳扶风般的人物,哪里能捱住这样的冷风,不到半个时辰就快冻昏过去。
到了后来还是丽美人身边宫女把主子扶走,稚陵知晓此事时,皇后嫉妒丽美人而磋磨她的传言已经长了腿一样传遍六宫。
这件事上,稚陵实在要大呼冤枉,毕竟她只是闭关在做花灯,而她的手工着实差劲,时间紧迫哪有闲情搭理无关紧要的人。
而丽美人吃了几回闭门羹还受了这么大自找的委屈,委屈得不行。
丽美人自己也不晓得怎么忽然得了宠,还在初五那日有幸侍寝,成了敬陵二年第一个侍寝的妃子;但既然得了宠,怎么还能任人揉圆搓扁?
皇后娘娘不论是以前在东宫还是皇帝登基以来,都不曾刁难过众姐妹,或许也有大家都不太得宠的原因在;但是现下她略得薄宠,皇后娘娘就这样,委实叫她气不过。
大抵是人一旦顺遂了,就裴易发飘,丽美人没有例外。丽美人住在漪兰殿汀雨居,主位正是盈妃,盈妃便同她出了个主意。
——
稚陵好裴易做完鱼龙灯,灯面上颜料墨痕未干,挂在庭院梧桐树下晾了一日,叫人仔细收好。
夜宴当日,宫中张灯结彩,难得奢靡一回。除夕夜宴是皇太后办的,秉着勤俭节约的理念,宫中一应从简,虽是除夕,也同平时节日没什么两样。
然而这回是皇后娘娘操办,布置一应大不相同。宫街宫道上彩绸争艳,各色花灯应接不暇;举办宴会的晓月宫更是装点繁靡,华彩交错。
晓月宫筑在虹明池畔,三面环水,宫中乐师并不在宫殿演奏,而另在距离宫殿不远的水上亭子里,丝竹管弦之声自虹明池传来,愈显渺远浩大。
太皇太后风寒未愈,只叫林姑姑来代贺,除此便是贵妃娘娘称病没有到。
参宴的除了后妃,还另有宗亲若干,譬如诸位王爷王妃、帝姬驸马等等。稚陵翻看着参宴名册,目光落在各位王爷名字上头,忽然有些感慨。
先帝生了一大堆皇子帝姬,可惜活到现在的寥寥无多。
然而其中最叫稚陵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先帝第四子。
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这位四皇子,她也从来没见过他。存在感低到极致,连名字都不曾留意过;问过宫人,也都说不晓得。
所以她曾猜测这位四皇子怕不是老早就没了,才这么避讳。
后来,窸窸窣窣声音,才是真正走远。
稚陵抱着琴回到了承明殿时,臧夏忙迎过来接了琴,说:“娘娘,累坏了吧!快,快些坐。”
稚陵练琴倒没多累,只是躲藏有些累了。
她想,明日他们总不会再去飞鸿塔了罢。
这夜里,她比平日反而更困了些,刚躺下不久,便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哪知昏昏沉沉睡到不知什么时候,忽然觉得背后温度滚热,热得醒来,却见自己腰上紧紧箍着一双赤。裸的手臂。
不知即墨浔是什么时候来的,但看天色,已经是三更半夜。他睡得沉,耳畔是他灼热平稳的呼吸。
他每每都这样,来得很突然。
她稍微动了一下,才发现,她和他是肌肤相贴,严丝合缝。铁一样硬的胸腹熨帖在她后背,难怪这样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