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第31章
他睡意深沉,稚陵却热得再睡不下。心里记挂着明日有朝会,他需早起,不能误了时辰,正遐思中,身后的男人无意识地唤道:“……别走。”
稚陵呆了呆,甚至他无意识地顶了顶腰,她被他这番动作弄得脸上通红,汗湿鬓发,呼吸放轻了一些,生怕惊他醒过来。
她想,不知他唤的是谁。
是他的母亲萧贵妃么,还是长公主,抑或是谁?
她迷迷糊糊再睡下,却不知即墨浔跟着醒了过来。
他今夜原是想在明光殿看折子,顾以晴站在他跟前研墨。
大衡朝敬陵元年,冬。
中德殿紧闭了半天的檀花门终于打开,里头急急忙忙行出来一名苍老干瘦的内监,正是伺候在敬陵帝跟前的大总管宋成和。
宋大总管微躬身子手捧一封明黄谕旨,很是恭敬,他出来时,还招呼门边两个小太监跟上他一起。
这一路雪风呼啸,暂时并无谁知那封谕旨究竟的去处。
皇后娘娘所居的栖梧宫,从来都是后宫里最热闹的所在。然而这一封谕旨下来,轻易让它荣登本年度最冷清的所在之一。
而一向能在后宫里制造热闹的皇后娘娘,也就顺势被关在了这个最冷清的所在里头过年。
禁卫营的禁卫门神一样守在门边,宋成和在庭中宣读完禁足的谕旨,还堆笑着同前方跪着的红衣女子道了一句:“娘娘谢恩吧?”
女子抬眼,敷衍着谢了恩,提起裙子起来,卷巴卷巴那封谕旨便揣在自己袖子里,眉眼里还有些不悦,一面问他:“宋公公,皇上说了本宫何时能出去么?”
嗓音清凌凌的,叫人想起初春时节山涧的流水声。
今日天上偶然还飘着雪陵,零星飞舞,整个宫城都格外地寂静清冷,宋成和身后的小太监、他的徒弟之一小顺子,一路过来也是这般感受,直到他瞄见了面前女子,眉目明艳,一双眼眸灵媚非常,穿着这身赤红莲花纹的裙子,款款行来,犹如……
他并无什么文化,思来想去,只想到皇后娘娘犹如御书房碳炉里熊熊烧着的火苗成了精。
宋成和笑褶子未减,恭恭敬敬,话也说得很圆:“到娘娘该出来的时候,自然就能出来了。唉,娘娘不知,太后娘娘在中德殿……皇上也是没有法子。娘娘莫要怪皇上了。”
红衣美人点了点头,但忽然想起什么,看着殿门外几名冷肃的禁卫道:“做什么叫禁卫营的人来,本宫就这么让太后娘娘不放心?”
宋成和微躬了身子,笑道:“娘娘正在禁足,皇上也不好有所偏私,历来都是由禁卫营的人来监看的,娘娘不必管那帮子人。”
她掩着嘴角打了个呵欠,说:“好吧。”
谁叫她把敬陵帝的乳娘给打了呢。
——
这几个日夜里,她都百无聊赖,宫中事务暂时不归她管,虽说是难得的清闲,可人忙久了一旦闲下来,就很裴易惫懒。
“娘娘平常总说鸡毛蒜皮的事情多,现在闲了,娘娘却又嫌弃日子无聊——”寒声端来热茶,笑着看向坐在门槛上的美人。
稚陵单手撑着腮,坐在正殿的漆红门槛上,隔着庭院遥遥看向紧闭的大门,叹息一声,道:“你晓得什么,忙完了和被迫不能忙,区别很大的。”
她每每说到这一话题,都要后悔自己为何早不惩戒那个乳娘,晚不惩戒那个乳娘,偏生在年尾找她算账。这下可好,虽则她有许多道理,但是皇太后单单一个“孝”字便能把所有都给压下去。
委实让她很没有办法。
“那章氏,分明就私篡账本,巧立名目,贪了那么多钱!本宫敬她是皇上的乳母,有功劳苦劳,给她坦白从宽的条件,她却不依,还说本宫是什么——乡野出身的女子没见识!”她端过茶盏猛喝一口,舔了舔嘴唇,续道:“简直胡说八道!”
寒声替她顺了顺气,听着自家娘娘坐在门槛上骂了那章乳母八百条,不忍卒闻,愈发觉得自己挑起这个话头很不对,再这样下去,娘娘可能会骂成一个泼妇或者怨妇——这绝对不行。
稚陵嘟囔了半天才又叹息一声,大抵口干,把余下的茶水喝了干净,主仆二人相顾无言。半晌还是寒声思索出来一个法子,便说:“娘娘,长日无聊,不如找些事情做?练字作画,占卜星相,或者,唔……打坐参禅……”
稚陵睇了她一眼,寒声乖乖闭嘴。
倘使在平日,她无疑是有很多消遣可做。骑马射箭打猎蹴鞠就没有她不会玩儿的,当年先帝御宴,她还是大将军府里千娇万宠的大小姐时,便在赛马场上赢过了柔狐国的几位公主,替大衡挣了份脸面。
但今时不同往日,或者说,栖梧宫太小了,别说跑马,便是拉弓射箭,她都要疑心会不会射到隔壁哪个倒霉蛋的宫中。
稚陵托着腮,思考了一会儿,并未思考出什么所以然来,于是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去园子里走走。”她有什么难解的事时,就爱去园子里转一转。
说话间步子一转,拐去游廊。
栖梧宫布局前殿后寝,寝宫之后还另辟了一处小园。园门上有太祖皇帝扶崇的题名“抱朴”二字,抱朴守拙,意指当年太祖皇帝建功立业,仍未忘却当年糟糠结发之妻。
彼时太祖皇帝娶孝明皇后时正值乱世,皇后为其绣了一方蟠龙锦帕,勉励他好男儿当立业建功,志在天下。
太祖皇帝同孝明皇后实是一对令人艳羡的佳偶,从少年夫妻一路走到白头偕老,太祖皇帝乱世枭雄尚能专情一人,已叫普天下无数男子都要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