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调端正毫无戏谑,和着雨声潺潺,说不出的凉快。
这话可就一点儿也算不上温和了,稚陵揪着衣裳的手指一颤,她才察觉自己一路揪着的并不是自己的衣裳。
她心虚地将被揪得皱巴巴的衣角掸了掸,声若蚊蚋:“那陛下岂不是辜负了薄小姐一番真心?”
“哦?这样说,裴姑娘……原是没有真心的了?”他的目光下移,朱红色的兜帽遮掩了她大半张脸,有凌乱的乌黑的发丝落在她脸颊上,肌肤相映胜雪,点缀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泛有点点星光。她的睫毛扑闪着,长而纤密,缀着一颗水珠不知是雨珠还是泪珠。
他淡淡一瞥,便移开了目光,好像这张脸没有什么值得他细看下去的。
“既如此,孤从来不是强人所难之辈,晚些就安排人送裴姑娘回家。”他顿了顿,“裴姑娘家在哪里?”
虽然他的转折实在太快了,稚陵什么也没反应过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就直直盯着他的下巴,她可不知即墨浔到底几个意思。反应慢了半拍,才说:“稚陵没有家。”
她发觉她的套路对这个人可能半分没用,她以往为了达到某些目的,往往会使用包括但不限于撒娇耍痴说酸话等伎俩,她一直自认演技高超,每每骗得章姑姑她们都大大地成功,可这男的难道一点儿也不知道她说的话是个什么意思?
她吸了吸鼻子:“陛下,我如今已不能够跳舞,只怕以后也是个累赘,稚陵谢陛下今日之恩,只是……”
他想,她截至目前就没说几句真话,倒是那句“稚陵没有家”,是最最真的。
此时,他的步伐停在九曲玉桥的尽头,一棵杨柳树下,那群大红大紫的大臣提着袍子疾走迎面而来,最前头那个朱袍玉冠的青年先惊叫了一声:“阿琬!?”
随后似觉察到失礼,立即掀袍领着一众臣子跪下行礼:“陛下。”
稚陵听声音听得出来是一群男人,但方才那殷切的一声“阿琬”,她却并不知是谁。
白底锦靴缓缓地走到了薄慎之的面前,“爱卿免礼。”
薄慎之站起来,低着头,目光却“忍不住”瞄向他怀中那个姑娘。
“陛下,阿琬……”他欲言又止,脸上含着压抑的焦切,即墨浔微微一笑,“哦,不知稚陵与薄爱卿有何渊源?”
稚陵听见个“薄”字,心中大乱。而即墨浔方才一直唤的裴姑娘,此时忽然变成了亲昵的“稚陵”。
眼下这场景已不是她所预见的了,她本是希冀即墨浔能够怜悯她进而庇佑她的,可现在被薄云钿的哥哥撞了个正着,还假装认得她,她委实方寸大乱。
“她,她正是微臣家中表妹,今日不知怎么不见了,太后姑母正四处找阿琬。原不知,阿琬得幸碰见了陛下。”
即墨浔的目光逡巡在他脸上,又落在稚陵的脸上,笑了一下:“原来是自家表妹。”
要说即墨浔正经的表妹,该是薄云钿才是,但这二字从他嘴里吐出来,稚陵忽然觉得无端流露一抹旖旎。
即墨浔的步子又往前踏了几步,在恭敬立着的薄慎之跟前顿了一顿:“爱卿不必担心。”
“陛下……”
薄慎之欲言又止,即墨浔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回头看向他。
“阿琬是微臣的表妹,陛下还是交由微臣为好。”
“哦,薄爱卿为何这样着急?”
“阿琬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
稚陵听到这里已全都明白了,薄慎之正是故意带人来撞破此事,唱白脸的。
即墨浔微微颔首:“爱卿说得有理,孤今日便给稚陵一个名分。”
薄慎之却还是不依不饶般,即墨浔的眉蹙得更深,目光盯上他,似在问他到底还有什么话没有说。
“只是,太后姑母此前有意将阿琬许配给……平昌侯。”
薄慎之这话一出,任是即墨浔怎么能装,也忍不住脸色一变。
稚陵万万想不到这位便宜薄表哥真是一语惊破天。
说罢,她却又陷入深思里,逗起了鸟儿来,又不由得想,恐怕是这段时日,他予她独一无二的宠爱,叫她心里受不得跌下来的滋味,所以这般难受。
可虽宽慰了自己一番,却毫无作用,等到晚间,他仍没有来,只是听说从昭鸾殿回了涵元殿就歇下了,她徒自烦恼,可他丝毫不知,这般烦恼又像是自寻烦恼了。
到第二日,她才晓得,西边戎族犯境,程绣的父亲在西边御敌,千里迢迢上的折子,只为问问女儿近况,还说陛下的寿辰,去岁说要进京贺寿,现在恐怕是无法进京了。
稚陵知道了他去看望程绣的缘故,可心里依然难受。
她明知道,将来,就算她做了皇后,也依然要面对这些。
他不曾是她一个人的丈夫,他从第一次见面就明明白白告诉她了,他未来会有很多很多女人,他那时让她自己选,她别无可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