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琴旁,琴上坐着一只灰色不知名的鸟,正是那只鸟发出啾啾鸣叫。
她低着头,只能瞧见他被雨打湿的玄色锦袍的衣摆银线绣着的芝草纹样。
地面积了一层灰,她走过来留下一串脚印,只见他便也踩着她的脚印,向她走过来。
临窗观雨的软榻,时久年深,同样破败不堪,她刚刚为了坐下,特意收拾干净了,这会儿便宜了即墨浔,他大马金刀坐下,才淡淡说:“起来吧。”
稚陵直起身,却没看他,即墨浔的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一遭,似有探究,又似在等她开口。
稚陵闻声看向今日盛装的丽美人,心想,的确听说丽美人她心灵手巧,但——但那又怎么样,心灵手巧的多了去了,还差她一个人么?
于是端起面前最后一杯酒饮了干净,辛辣味刺进喉头,才觉舒爽。
她其实又醉了些,这时撑着腮看着即墨浔,懒洋洋地笑说:“既然她们这样说了,灯会已在露落园设好,皇上去吗?”
即墨浔眉目被身后孔雀羽长扇投的影子半遮,她辨不得他有否在望她,自顾自又笑得更明艳了些:“皇上?”
他撇过眼睛,淡声道:“摆驾露落园。”
露落园名取自庾信《小园赋》中“桐间露落,柳下风来”,园中清幽雅致,栽满梧桐垂柳,西临虹明池水,愈显清寒寂静。
此夜径道两侧遍植花灯,一路明光灼灼。
不知是夜风太寒,还是方才晓月宫中饮得多了,稚陵意识都不大清明了,仿佛行走也轻飘飘的,只希冀能有什么倩扶一二。
她略显踉跄,索性直接扶住即墨浔的胳膊。他似乎冷笑了一声:“明知道酒量不好,却非要喝。”
她忽然顿了一顿,半晌,歪了歪头:“笑了。”冷笑,那也勉强算是笑嘛。
飘飞的雪陵缠在风中,即墨浔转头看她,但已抿平了嘴角。
沿着这小径走了一截路后,面前豁然开朗,华灯照夜,光明如昼,竟然毫不逊色于民间灯会的繁华风光。
自怡然亭开始的一条六人宽的青砖路上所布满的灯,便是此次斗灯会的各家花灯了。
公平起见,每一盏灯下并不留名,仅留了个号牌,等揭晓名次的时候,再核对是谁。
这一路灯火辉映里,花灯式样繁多,四方、六方、八角、圆珠、花篮、方胜、双鱼、葫芦等等应接不暇,叫人看花了眼睛。
进了园后,众人便都分散开,各自寻找自己喜欢的灯去竞价了。
稚陵遥遥望着自己那盏鱼龙灯,鱼头上两只铜铃大的眼睛,是她描摹了一整夜的成果。但她也不敢望太久,免得暴露,目光在四处游走,落在扎眼的那道水绿色身影上。
不知谁拉着丽美人在说话,稚陵忖度,莫非是灯火太亮的缘故,怎么瞧着丽美人她今日面色格外白皙些。
但也没有多想,只是转开目光时,仿佛瞥见她瞧过来一眼,甚是惊慌。丽美人在她的面前惊慌惯了,她也没有当一回事。
稚陵自己是爱玩的个性,原本只想跟着即墨浔,看看他到底喜欢哪个灯,奈何行走在各色花灯间就渐渐走散,不知他究竟去了哪里。
算了,随便他去哪里转转。她知晓他的性格,并不是会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人,在很多方面,秉持能节俭就节俭的理念,倒是与淑妃不谋而合。
因此,她也不觉得今夜最高价会是即墨浔出的。
稚陵忽然觉得自己也可以一掷千金买个乐子;但旋即又想到万一自己给旁人的灯竞价太高,反而失了头名,可就大大不划算了,遂决定,只小小地掷一点钱。
她一路打量过去,忽然见到一只颇得趣的鲤鱼灯,这灯红纱绿彩,描金鳞片熠熠泛光。
稚陵一见就很喜欢,正要低头细看有无人出价,另一双手已同时握住了那张号牌。
“娘娘?”对方嗓音清澈,有些惊讶,稚陵侧眼看去,看到一副红面纱,笑道:“哦,是王妃。王妃也喜欢这盏?那么本宫就不夺人所好了。”
慕裴音却弯眼笑了笑:“娘娘哪里话,既然是竞价,何来夺人所好一说?”
稚陵觉得此言有理,说:“那,王妃打算出多少呢?”
慕裴音低眸淡笑:“还没想好。……话说回来,娘娘宫中也出了一盏花灯罢?娘娘瞧着就像是心灵手巧的,宫中灯盏,必也灵气非常。”
稚陵心底尴尬,自己实在当不起“心灵手巧”四字,叹息一声笑道:“王妃却夸错了,本宫手拙,的确不擅长这些。勉强参会不过凑个乐子。”
两人说了会儿话,慕裴音眼眸微扬,嗓音含笑:“妾还打算再转一转。”她颔首方要离去,稚陵忽道:“王妃是第一次来韶京吧?”
慕裴音一顿,微微垂下目光:“……是,娘娘,怎么了?”
稚陵笑了笑:“韶京城繁华似水,王妃须多留几日才好。正好梁王殿下立了大功,月后大军班师回朝,还另有庆功宴要贺,这段时日,本宫想邀王妃在宫中小住几日,王妃意下如何?”
灯火流淌在面前女子盈盈眼眸之中,一时叫慕裴音看失了神,天底下果真有这样裴色倾城的女子,何谓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当如是也。
只是她却也听闻,敬陵帝对这位裴色倾城的皇后娘娘,并不算得上亲近。而她观席上那位传闻里得宠的丽美人,美则美矣,放到裴皇后身边一对比,却失了颜色,成了庸脂俗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