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裴音回过神时,忙地笑说:“娘娘盛情却之不恭。”
这时候慕裴音后头忽然被谁轻拍了一下,当即回头,稚陵也见是一袭黑袍从夜色里走来,星眸带笑,原是梁王扶昀,听他稍带嗔怪说道:“阿音你叫我好找——”
稚陵闻言笑出声来,扶昀才看到她,面色有些慌忙:“皇嫂也在……”
稚陵眸光流转,含笑道:“殿下新婚,大抵是要黏人些,王妃可别离开太久了。”说着微微颔首,走向别处看看。
她偶然回头,就见那盏通红鲤鱼灯下,梁王夫妇彼此握住双手喁喁私语的模样,当真叫人艳羡。
等梁王夫妇仿佛在那盏灯下出了个价以后,她又折了回去,看到他们出了个三百两,于是大笔一挥出了六百两,潇潇然走开了。
她有意要去瞧瞧自己的灯下有没有人出价,不期然又撞上个人,只见盈妃眉目笑意深浓,狐狸眼望着她一笑,说:“娘娘,皇上往西边去了。”
稚陵一听正要迈步去寻,堪堪停顿住,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了一声:“哦,那盈妃怎么不往西去。”
盈妃虚虚笑了一声:“方才似见丽妹妹也在那边,想必……”
稚陵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要往西边去。今日佳节,又正逢十五,按照规矩,即墨浔今夜是无论如何也要来栖梧宫歇息的。
而她也已打定主意,那就是,绑也要把他绑到她的榻上。她主动一点也是可以的。
露落园西面临着虹明池,修出曲曲折折一条两人宽的青砖幽径,径旁梧桐在冬日里枝桠已是光秃秃的,垂柳枝条上还没有发出新芽,孤寂地飘曳着。
稚陵渐往里走,人便愈少。寒声和温弦等侍从都在招待宾客,但她自小跟随父亲哥哥历练,自保绰绰有余,也并不必她们一步不离地紧跟。
再走过一道小拱桥,她在桥上忽然驻足,隔着参差树木,不远处的临水滩涂上,隐隐约约传来一点微弱火光。再细看时,能辨认出个黑乎乎的人影。
她以为正是即墨浔,抬脚就继续往那里走,待又走了几步,形貌愈加清晰,她认出他今夜的正龙金冠与玄服宽袍,确实是即墨浔,他蹲在石滩边,手中似端着一盏河灯。
韶京过上元节,并没有放河灯许愿的习俗;倒是江南一带,每逢佳节,大到江河小到池塘,都飘满莲花河灯。
而在稚陵的梦境里,他也曾和她一起放过很多回。
最后一回是在允州的冬至,他们在洵水上放了一盏灯。
那夜疏雨连绵,异常寒冷,而他已病得入骨。隔着浩广的洵水,就能望见衡军扎营的点点火光。
他起初只是说想要走走,走到洵水的一处平静滩涂,从怀里掏出来一只莲花灯来,叫她惊喜了好一阵。
河灯逐水漂流,雨打在伞面上淅淅沥沥,他们注视着它渐飘渐远,那点微弱火光却始终没有熄灭。
直至它飘到水中央了,水面上雨点打得密密匝匝,笼起的浓雾使光色迷离模糊,她才拉着他袖子问他:“现在总能说,你在纸条里写了什么罢?”
他单手替她拢了拢衣裳领口,眉目如画,嗓音压低了些,揶揄道:“我所思所想,你都能猜得到,却还要问我,莫非是想我亲口再说一遍——‘我愿与稚陵情定三生’?”
梦里那句暧昧揶揄犹在耳边,而眉目神情也历历在目。稚陵一下子愣住,心头小鹿乱撞,连走近他的脚步都缓了下来。
她心乱如麻,有许多话想要同他诉说;她距离他拢共不过十来步远,隔着一丛蓬蓬的白山茶花。
也正是这时,她脚步急急站定,只见在那个玄衣男子的左手侧,还有个女子。
光明绰约,女子身影难辨,只是与身畔男子言笑晏晏的模样倒是清晰可见。
青年男子含笑的嗓音依稀流进风里,吹到稚陵耳边:“……俗?情定三生俗气,百生百世也俗气,朕倒不知你心里想的什么了。”
稚陵的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了。
她似一棵树一样定在了原地。
这夜里飘着霏霏细雪,水天如墨,仅远处晓月宫的灯火映在波光之间,还留有一些光亮,除此便是滩涂上递出的一盏河灯。
河灯被他们两人齐手推进了水中,飘飘荡荡。两人才站了起来,这黯淡的天色里,只能勉强辩识出,那是一道犹如弱柳扶风的影子。
稚陵心头一涩,大抵正是丽美人吧——他竟然愿意,愿意同她许下百生百世的心愿?……
即墨浔从没听过她喊他哥哥过,一瞬间气血下涌,愣了愣,戛然而止。
终于结束,稚陵魂飞天外,好容易回来,望见一地都是她裙子的碎片。
那只鸟一直在上蹿下跳,等他们分开,忙不迭跳到稚陵的腿边,又跳到她胳膊上。
即墨浔皱眉问:“这只丑鸟从哪里来的?”
雌雉鸟啾啾直叫,似表不满,稚陵寻思,说它丑就太过分了,抿了抿唇,老实交代:“刚刚在树下捡到的……”
他大抵是想缓和些尴尬,唇角翘了翘:“怪丑的。”
稚陵已累得没什么力气,偏偏雨还没有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