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着那位着朱锦簪带飘飞的使臣趾高气昂地迈着官步行进殿中的时候,稚陵手里没有闲着,还在剥葡萄。
剥好一颗,她就放到左边的白瓷盘里,皮儿放到右边的白瓷盘里,端的是整整齐齐,看得一边的即墨浔略带诧异,心想她在剥葡萄一道上颇有天赋;他又想,不知道剥橘子上有没有天赋,于是悄悄拣了个小橘子换走下一颗葡萄。
她似乎毫无发觉,就那么继续拈起来开始剥,依然把橘子皮剥成两个半圆,整整齐齐叠在一起。
她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个使臣,左看,他没有三头六臂;右看,也没有什么特别长的腿,或者特别大的脑袋瓜子;上看,头发显得有点稀疏了;下看,身材也比较短小。
他的怀中抱着一块玉璧。
她总感觉这个使臣长得有点磕碜,尤其是距离愈来愈近之后,那两撇小胡子特别显得他磕碜。
她心想,如果可以,她以后能让即墨浔不要蓄须吗?
想着想着摇了摇头,大约是活不到那个时候的了。
清醒知道自己使命的她也很看得开,珍惜当下就好了,以后的路以后再说。她心里感慨一下,手伸到左边的白瓷盘里,预备捡一粒葡萄尝一尝——她剥到现在还没尝呢。
这葡萄怎么是橘子味的?
此时,有司引宾已到玉阶之下,雅乐奏起,使臣朝着他们二人行礼参拜。
里面的礼实在是复杂,稚陵此前也从来没有练习过,只是一脸懵地被即墨浔拉起了左手,下了一级台阶,面使臣而立。
国君行揖礼,是为表对宾客的尊重,稚陵当然就懵里懵外地行了一揖。她眼角余光去瞥即墨浔,只见他动作优雅,行云流水似的,端直好看。她心里感叹,也不知自己有没有给他丢人。
接着有礼官赞唱什么什么,稚陵也完全听不明白,却瞧见即墨浔的目光始终含笑望着阶下使臣。她猜测,大约是使臣也该向他们二人行礼了才对。
别的没听懂,一个“拜”字她却听得明白,却只见使臣极其敷衍地躬了躬身,将怀中玉璧单手递予礼官。
稚陵就是再不明白,也知道单手是很不礼貌的。
她鼓了鼓腮,天子的使者怎么这样不懂礼数。
在场的人怎么会不知缘由,那位夏天子已经是垂暮之年,奈何权力架空,但最近却有风声传出,赵王要举古时尊王攘夷之大旗,天子无比激动,而素来与赵国不睦的晋国,自然是要被天子冷待一番,以向赵国表诚心了。
堂堂天子做到这个地步,须向臣下示好,着实令人唏嘘。
回到席上时,她正要跪坐下,膝盖猝不及防地一弯,差点给她头磕上案几,那可是青玉质地的案几啊。幸好她用手撑了一把。
她后怕地摸了摸自己还没磕到的脑袋,下一刻整个人就被固进一个清和温暖的怀抱。
那边薄大小姐眼珠子快要瞪了出来,大庭广众之下,那女人竟然直接歪倒在陛下怀中?这是什么人啊!这是正经女人能做的么?
稚陵从未拿什么正经女人标榜过自己,若是她还能记得过去,说不准还要怼薄云钿一句:我本就不是大家闺秀。
只稚陵还不记得以往,所以她很害羞,她并不确定即墨浔到底是为了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现得很不像传闻中的那位谦谦君子,难不成他对她当真一见倾心,从此就忘记了他自小读的圣贤书了?
稚陵自认这个概率为零。
稚陵象征性地挣了挣,没有挣开,即墨浔清雅的声音从上头传来:“你的腿还没大好,跪坐久了不利养伤,你靠过来些。”
稚陵有些踌躇:“会不会有伤风化啊?”
她此时瞧不见他的神色,自然无从知晓即墨浔面色有些晦暗莫名,他顿了顿,说:“你是我的夫人,这没有什么,他们也不会乱说。”
她心安理得许多,这样说,她靠着就安心很多了。即墨浔仍然是跪坐着的姿势,她的两条腿却摆放得比较恣意了,身子完全就倚靠在了他的胸膛,能感到他强有力的心跳。
但,她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失望,因为她感到他的心跳没有一拍迟疑,像从未因她的靠近而错乱。
她暗暗鄙视了自己一番,自己竟然还因为这个男人好几次面红心跳呢。
即墨浔很顺手地拈起一颗她方才剥好的葡萄塞到她嘴里,在她半懵着咬走葡萄后,又很顺手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刚刚怎么气鼓鼓的?”
他的目光慧黠扫过群臣,那个几乎让人不得不注意的薄大小姐的目光简直要喷火。他暂时还没处理她,只是时机未到。
他怀疑她一定是看见了薄云钿,才这样气鼓鼓的,他便想借此来哄一哄她,哄得她愈发相信他才是。
稚陵把葡萄咽下去后,还要伸手去拿,就被问及这个问题,红了脸,低声说:“我见那位天子使者对陛下不敬,只是觉得有些愤愤不平。”
这回倒是即墨浔愣了愣,他实在想问,你有没有看见薄大小姐的目光;但见她如此,估摸着也是真的没看见。
她是个心宽的,也不知道母后是从哪里找来的。
即墨浔伸手替她拿了第二颗葡萄,她接过来时还低声说了句“谢谢”,他低头望着怀中的女子,低垂的眼眸上细密纤长的睫毛微微翘起,异常精致。他喉头一干,方要探身去取案上摆着的酒,就闻空寂的殿堂上一道极其清晰的嗤笑。
“呵。”
其时诸多贵客全都到场,该行的礼数也大抵快要行完,正轮到了齐国那位小郡主上前行礼,那边贵客席上之尊、天子使臣诸全忽然嗤笑,惹得所有人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