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带着寒气的风从窗子里灌进来她侧着头打量从那扇窗里映出的花树。
是海棠,又叫做断肠花。
断肠花的花期在三月里,此时已经九月,秋意浓重,自然只见得满树萧瑟不已,鸣风栗栗。
她并不知道自己原本为什么喜欢海棠的。
忽然她记起一个温润如玉的面容来,心头有着淡淡的欢喜。可那份欢喜转瞬即逝,残余了无解的怅然。
她正是欠了那人一条性命,而她偿还的方式,就是听那位贵人的话,替他夺回王位。
思及至此,她又有些怠惰了,身子往后靠了靠,抵住椅背,望着窗子格出来的小小的天空。
那人是如今的平昌侯,她怎么敢肖想他呢?更何况,听说中意平昌侯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又哪里轮得到她呢?
可平昌侯待她是那般温柔。
她还记得她初醒来的那会儿,手腕折断,使不上力气,他便亲自端了药给她喝。
他陪着她一日日诊脉核伤吃药走路散步,也时常寻些可爱的小玩意哄她开心。
她那时虽然伤得不轻,却是极开心的,似乎望见他就很高兴。
只是她不知为何,望见他时,高兴之余却也有一丝黯然。
后来……后来贵人出现了,说什么答允他的一个月时间已过,不许他再见她了。
那之后,她果真再未见过他。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温润如玉谦谦君子般的人物,竟会是绛都少女们为之癫狂的平昌侯即温瑜。
平昌侯,是挂一个名号出去都有人趋之若鹜的人。今年已经二十有一但仍未婚,导致他在婚恋市场上的价值大大提升,竞争者数量也逐年增加。
贵人说,“阿瑜的王位是因为你丢了的,你的性命也是阿瑜替你救回来的,你若是知恩图报,该知道怎么做吧?”
她茫然地点下了头,为着待她那样好的即温瑜,也为着他救了她,她是亏欠他的。
能够活着的人,怎么会选择死?她虽不敢标榜自己是聪明人,但怎样去选,她还是知道的。
她选择“生”,当下的生。
而当她择了“生”的时候,她心里明白,贵人给她留的是一条绝路。
她早就服了贵人给她的令蓝花。令蓝花之毒,是杨郡薄氏的慢性毒药,贵人的手里才有解药,定期一解,否则毒发,苦不堪言。
她知道,贵人是怕她不听话。
不过,苟且偷生嘛,自然是需要一些屈就的,她肯去屈就。
他也是埋怨太后的,怎么自己一家还搞出两个姑娘来争?倒也不能叫做两个姑娘的争斗,因为另一位姑娘此时完全是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薄云钿今日的确是盛装,董大夫想,也不知道薄大小姐的技艺练得如何,舞跳得怎么样,若是此时出了岔子,他可就是当了冤大头了。
董大夫这边是一团乱麻,但不妨碍稚陵还撑着瞌睡领着两个丫头正在过去寻他的路上。
稚陵费了老大的力气摸到了礼光殿的大门口。
礼光殿今日宾客如云,八方来使,王公贵族跟路边的花儿似的一抓一大把,她这个表姑娘能有什么立足之地。
礼光殿外头张灯结彩,一派瑞气祥和,宫门口左右廊上蹲了一列的铜炉,炉中升起白茫茫的雾气,将这宫殿烘云托月得宛入仙境。
这是董大夫斥巨资自西域学来的伎俩。
赴宴的王公贵族三三两两到场,自然有官员打点迎客。见着了立在不远处的稚陵,许是因为她身上这件还算华贵的裙子便以为她也是某国贵客,所以满脸笑意地迎了过来,先朝稚陵一揖,稚陵被这突如其来的礼敬吓了一跳,连忙还礼。
“小姐是赴宴的贵客否?”
她这时若是说不是客人,是工作人员,但又没有任何的凭证,决计进不去这礼光殿的,稚陵心虚道:“我是……是跟着薄姐姐来的,就是杨郡的薄姐姐。”
稚陵还并不知道薄云钿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但自己跟她也算是“沾亲带故”,薄云钿必是宾客之列,说她带上自己也不是不行嘛。
她哪里知道延请的名单是国君亲自过目,一个不多一个不少的。
若是她说是其他人要带自己来,这位官员是必定不信的,指不定就要查验她的帖子;但官员一听薄大小姐之名,直接肃然起敬——是薄大小姐的话,那的确是情有可原。
他是对薄大小姐那张扬个性有所耳闻,听说她最喜欢带着自家表姐妹穷亲戚去参加各类盛事,然后踩着她的姐妹们来捧高自己,以她们的土味为乐。
是以他甚至有些担忧这位姑娘,虽红纱缚面,却隐约瞧得出颜色丝毫不逊于薄大小姐的。恐怕待会儿还会被薄大小姐弄得出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