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那一刻,我开始后悔了。若不是我一直小心谨慎,一旦你得意,我便要失意。”
“所以,我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不在你骂我小畜生的时候,就把你毒害了。”
桑先生瞪大了双眼,开始害怕,脸上抖动起来,整个人都战栗。
沈怀楠瞧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一直都是如此。一直都没有……得到过父爱,也一直,在杀父的路上。
他沉默半响,突然道:“先生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桑先生的眼珠子转起来,一脸的迷茫。
沈怀楠笑了笑,“是我设计的。”
“我设计庶兄们打我,在门口算着时间等你的马车,希望得到你的怜悯,教导我读书。这般,我就可以从你那里得到我想要的人脉,得到文远侯的庇佑,得到免费的饭食,得到免费的笔墨纸砚。”
他闭目,声音突然哑了哑,过了一会,才艰难的开口,“后来,你我好似水火,我想了很久,突然明白,从一开始,这份师徒之情,父子之意,都是我的算计,算计来的东西,终究是假的。所以,它逝去的时候,我也不能强求。”
“即便是亲生父子,也是倒戈相向。又怎么能强求,你能偏爱于我。”
“——老天自有因果。”
沈怀楠深吸一口气,“从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这一辈子,能够重来,娶了邵衣,生了儿女,便是老天对我最大的恩惠,再多求,也无果。”
桑先生眼眶红了红,但是只一瞬间便又生气起来,“说一千道一万,你我都知晓,你终究是成了个人人可骂,人人可打的奸臣。”
“奸臣——”
沈怀楠嗤笑:“何为奸臣?几十年前,你们叫澹台老大人也是奸臣,可后来你见着他,不也是恭恭敬敬的么。”
他突然想到,女帝登基的那时叫了他去御书房里问他将来有什么打算。
因着他的功劳,因着邵衣在,可以任由他选。
沈怀楠没有迟疑,他选的依旧是这条路。
“之前,是先帝父子给了臣这条路,不过如今,是臣想做权臣,想做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权臣。无论是世人眼里的奸臣还是忠臣,我都愿意。”
他道:“党派之争罢了,世家那边陛下不喜,我便愿意继续为陛下想要的臣子们开辟出一条进京之路。”
当时女帝看他的神色复杂,但也没有拒绝。他想,他虽然不是女帝喜欢的纯粹之人,但也应当是把好用的刀。
回去之后,邵衣抱着他半天没说话,他知道,她心里难受。
但是他也不能一直靠着她跟女帝的情义一路高升。
他终究有自己的路。
他的路,向来走得艰难。
沈怀楠低头,声音沙哑,好像坠了千层的铁。
“不过先生,我这一生,确实渴望过父母之爱。虽然你现在对我厌恶至极,但曾经我能感受到,你也有过为人父的爱意倾注在我身上。”
“有那么一瞬,便够了。”
“即便如今,这份情义早已经消逝,但只要想到,我也曾得到过这种东西,不是一生……不,不是两辈子都无从知晓那种被关怀的滋味,便也释然了。”
“先生,我确实要多谢你的。”
桑先生心情复杂,他知晓自己要死了,但是死之前,没有骂成沈怀楠,反而被他一顿抢白,明明是一个奸诈之人,却把自己说成了小可怜,实在是不知耻。
他知晓沈怀楠自幼能说会道,自己十个人也抵不过他,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他确实如同沈怀楠说的一般,写了一封遗书,指责沈怀楠想要谋害于他。
刚刚沈怀楠既然说了,那说明遗书也送不出去了,他索性直接躺平,麻木的道:“你毒杀了我可以,放过和光吧。”
他道:“他不知情,也从未想过害你。”
“至于我……”
他艰难的看向沈怀楠,“你也不要恨我,我自幼学的是忠君之道,学的是妇人不该坐镇朝堂。”
“我学的是人不该贪赃枉法,学的是做人应该慈悲为怀。”
“如果不是我这般的心,当年也不会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