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六甲亲王侧头看着四爷缓缓道:“三百年前,马六甲是东南亚第一个对明朝进贡的皇帝,还亲自去了一趟北京城。永乐皇帝册封当时的马六甲国王,马六甲与明王朝建立同盟关系,以政治上的让步,换来马六甲一百年的和平与繁荣。与此同时,马六甲历代国王励精图治,特别是第四代国王·穆扎法尔·沙继承王位,拒绝向信奉印度教的暹罗继续纳贡,领着马六甲军队先后两次从海陆击败暹罗军队,他加强军队建设,扩充舰队,控制了马六甲的海岸,并派兵从西北攫取雪兰莪作为粮食基地,又控制了苏门答腊海岸的战略要冲,成为南海霸主。”
“在贸易上,当郑和大船队绝迹于亚洲海域之后,马六甲充分运用明王朝建立起的贸易网。穆扎法尔·沙精心治理国家,利用地理位置,铸造统一的货币,马六甲迎来了它鼎盛的时代。每年吸引好几百艘船只顺着季风前来贸易,明朝人、印度人、阿拉伯人、欧洲人挤满了港口。从明朝来的樟脑、丝绸以及陶瓷,从印度来的织品,菲律宾蔗糖,摩鹿加群岛的檀香、丁香、豆蔻等香料,苏门答腊的金子以及胡椒,婆罗州的樟脑,帝汶的檀香,以及马来西亚西部所盛产的锡,统统汇集到马六甲,再转运到世界各地。可是,当马六甲一跃成为地方霸主之时,明朝出来严厉的海禁政策,不仅停止政府庞大船队出海的计划,而且严厉制裁私自到东南亚等地的贸易商人。当明帝国自动放弃海洋,放弃马六甲海峡的控制权之时,西方势力已经来到家门口,传统的伊si兰王国走向灭亡,我们都以为,华夏政权真正退出马六甲海峡了,大清来了。”
四爷听得半晌回不过神来,这些事情都是几百年前发生的,他知道马六甲也是有辉煌的,只是,老八插手马六甲多深了?马六甲亲王推了四爷一把:“四爷,您请说话。”四爷“哦”的一声,回过神来:“我想象马六甲曾经辉煌的样子。”马六甲点头笑说:“是呀!我们很难想象在欧洲,香料曾经多么珍贵,多么让人魂牵梦萦,甚至无数人为其失去生命。这使得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英国人,荷兰人,法国人非常希望能够找到一条新的航线到达香料群岛。贪欲驱动的行动力有多大,只看他们的能力多大。盛极一时的马六甲……”
四爷轻轻道:“盛极一时的马六甲海峡,很快引起了西方新兴海权国家的觊觎,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相继来到马六甲。葡萄牙走在了向东方前进的前列。而马六甲是他们前进东亚这片土地——最近的桥头堡。”
马六甲亲王笑道:“难怪八爷和大哥也老说四爷最是聪明,我读书不多,听着你好似和大哥当年说的话一摸一样。”四爷微摇了下头道:“我不过是随口重复了汗阿玛的一句话,拾取汗阿玛的牙慧。”
他垂目静默了半晌,轻叹道:“自从大清进入马六甲,一直是八爷和我们联系。我不认同八爷的身份的,但是,八爷当我们是心腹。四爷那?大哥临终拉着我的手,叮嘱说,如果四爷来马六甲,一定要保证四爷的安全。我知道很多人要杀四爷,但我不懂我大哥。”
四爷长叹口气,无话可说。两人静默了半晌,四爷道:“我能理解你大哥的心情,可他想差了。”他冷哼道:“想差?哪里想查差?难道没有人要杀四爷?小琉球的靖海侯都跟八爷一条心,四爷作为孤臣,孤王,哪里知道我们拼命保全付出多少?”
四爷又悯又气,道:“我作为孤臣,孤王,也是汗阿玛的儿子。我在这里蹭破一点油皮,汗阿玛的大军就会开过来,不会再如此仁慈!”他瞪着四爷,四爷回视着他,两人对视了一会,都无奈地笑。他扭头道:“兔子急了还咬人那。何况我们已经很克制了。四爷要在马六甲清查土地吗?还是要办学?四爷,您真要保重自己不要折腾,这里的贵族们和大清贵族们一样恨你。”
四爷轻叹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我做我想做的事情,即使这事情得罪马六甲所有贵族,也是不能退缩的。”
他道:“我明白了。我会避开四爷的。反正我不敢行刺四爷。”四爷好笑地看着他问:“哦?怎么你怕爷啊?”他笑白了四爷一眼,道:“四爷外号活阎王,人人知道。四爷装什么温和?”四爷“哈哈”笑起来。世事多变,谁能想到我们两个也有相对而笑的一天?
在两人的笑声中,闻得鸟儿飞落于树上,唧唧啾啾地与笑声相和。笑了一会,他站直身子,向外行去,一回头,一面绕树而行,一面向四爷笑说:“其实,我没想到四爷会被流放来……”话音未落,弘晖的声音传来:“在这里!”四爷正要抬头随声望去,眼前一花,一道黑影直扑眼前,四爷条件反射扣住对方的腰快速揽着滚到一边,就听到马六甲亲王的惊叫声。忙定了定神,才发觉自己紧紧抱着的是居然是胤禩,两人面面相对。
四爷怔怔看着他,他也是一脸怔愣。彼此凝视了一会,又都蓦然反应过来,四爷急急地看向弘晖和刺客打起来的战场,他也猛地挣脱开来拥抱。
还是精神恍惚,无意识地打量四周。树干上钉着一只袖箭,箭尾的红缨还在迎风而动。马六甲亲王被九阿哥胤禟和弘昱侧搂着趴倒在地上,胤禟脸带惊恐扶他站起。远处站着弘暖领着几个侍卫,手握弓箭火铳,面色愤怒,紧绷神经。
马六甲亲王起身后,一面拍着衣服,一面怒声问:“怎么回事?”胤禟三分惊三分怕三分担忧,带着怨气瞪着还在打架的弘晖,强忍着怒道:“你阿玛都在,你小子还要打到什么时候?”
随侍的弘晖贴身太监张居翰跪行着上前,回道:“这个刺客,是主子前几天在街上救助的一个奴仆,主子以为他是一个练武的好苗子爱惜,哪知道这人是刺客还要行刺主子。主子一直谨慎着哪知道还是上了当,忍不住火气就亲自动手了。请爷和九爷赎罪,他刚刚敢对爷动手,主子一定要亲手打杀了他的!”说着频频磕头。
四爷看着弘暖冷声斥道:“还不过来赔罪?”弘暖一个激灵,忙上前给马六甲亲王身前行礼,行礼告罪。四爷看着真诚道歉的弘暖,肃声道:“做事不周,出来差错,回去后自己领罪。”
马六甲亲王向八爷和九爷请安后说:“他很勇敢。刺客逃跑到这里,他也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四爷道:“亲王虽然不计较,但该有的处罚和反省要有。”顿了顿,喝道:“还不快道谢。”弘暖忙向马六甲亲王道谢,再次行礼,站起来一溜烟地跑去大哥那边撩阵。
四爷又对地上跪着的张居翰道:“回去后找苏培盛领罚!”太监忙磕了头,站起躬身倒退着缓步离开。
胤禩静立于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幕,心思却全在别处。忽看到眼前一只手在晃,才回过神来。胤禟担忧地问:“八哥?”胤禩忙一笑道:“我很好。有点惊吓而已。”马六甲亲王笑说:“真真是没有想到今天会见到如此兄弟情意,八爷奋不顾身救四爷,四爷反应过来要保护八爷。”
胤禟诧异地看向马六甲亲王,马六甲亲王不好意思地瞪了他一眼道:“我和四爷亲近说话。这很正常。我最是佩服四爷八爷的兄弟义气。我最是敬重兄弟关系好的男儿郎。我今天很感动,我要去给大哥上香,告诉大哥。”胤禟震惊地看着他,这位不是最恨四哥的吗?四爷“噗”一声笑出来,马六甲亲王回过神来,脸色越发讪讪,挠了挠头道:“人都会变的!”说完向一旁的四爷匆匆行了个礼,“以前误会四爷,在此道歉。”胤禟痛快大笑:“我们兄弟当然是好的,四哥八哥最是有兄弟情意。”马六甲亲王看了八爷一眼,行礼慢步而去,可越走步子却越快,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弘晖一剑杀了刺客,刺客临终说了一句话,弘晖又抱着他嚎啕大哭,等他咽气了都不舍得松手。
四爷看着,八爷也看着,弘昱和弘暖有点慌。胤禟心疼弘晖,上前抱住弘晖,细声安慰着,八爷提步而去,四爷叫道:“八弟等等。”八爷听了脚步,人却没有转身。四爷绕到他身前,看着他问:“为什么?”他静默了好半晌,苦笑一下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袋现在还不能思考。”
四爷凝视着树干上的袖箭,心里酸酸楚楚、又喜又伤,觉得原来老八也是自己兄弟的。在那一刹那,他选择了挡在自己身前。一刹那,已经足够!
八爷冷冷道:“四哥不用多想。如果我脑袋能用,我一定不会这样做的。”四爷收回目光,笑笑地说:“你做了。我记住了。”他目光沉沉地看了弘晖和胤禟一会,从四爷身边快步走开。
四爷转身笑看着他的背影,待他身影消失不见后。走到树边,轻轻抚过袖箭上的红缨穗子,谢谢你!要爷终于看明白和相信了一些东西。
试着拔箭,入木很深,四爷运了内力,还是纹丝不动,又不能太用力气断了树木。要苏培盛去找来一把小刀,自己折腾半晌,终于把袖箭撬了出来。
四爷喜悦地收好袖箭在袖筒里,听着弘晖的哽咽声,弯腰随手从荷包里掏出来一张银票,递给苏培盛:“你们和侍卫们今天好生喝一杯。”转身看向弘晖的方向。
弘晖还在流泪哭着,脸憋的通红,蓦然他似乎承受不住一般,仰头对着蓝天白云大声地喊着:“啊——他杀我和阿玛是他的任务,我杀他是应该。他告诉我机密当我是胖友,他死了我要哭————”
“对对对……哭完了就好了。乖……”胤禟心疼地抱着细细地帮忙分析耐心哄着。弘晖又哭了。“哇”的一声,响彻马六甲的天地。
小孩子嘛,都这样,感情丰沛,一点事情就惊天动地,好似他哭了整个世界都哭了,他笑了整个世界都笑了。
四爷瞅着弘晖眼泪鼻涕的一脸,无声一乐。
流放队伍的马六甲生活,开始了。八爷正犹豫不舍哪天离开的时候,北京来信,良妃娘娘病了。
四爷正领着一群孩子在开发园子角落的荒地,打算种一些瓜果蔬菜,当地贵族们也都知道小琉球靖海侯的那块菜园子地,对于四爷来到马六甲的第一件,虽然很不乐意做农活,却只能积极跟风模仿。
换了粗布衣服拿着镰刀锄头挖地松土除草……这里是南方,秋天可以很好地种一茬白菜、菠菜、柑橘、石榴、葡萄……等季节性果蔬。当然,还有马六甲当地的蔬菜瓜果。
胤俄快步从远处走过来,瞧着四哥和孩子们一样汗流浃背的模样,乐得见牙不见眼,略一思索后冲四哥笑道:“四哥,我能这里开始戏曲吗?”
四爷笑说:“你认为那?”说完,一手拎着锄头,转到另外一片地除草,那草很大很是茂盛,根不用看就很粗,四爷的锄头和草根比划半晌,才决定,换了镰刀先割下来上面的草叶子。
又去寻来一把铁锨,四爷一面挖着,一面问一直跟随而行的胤俄:“你不是要去发展戏曲?”他惊讶道:“四哥你答应了?我有点不敢。”
四爷道:“答应了。先画图建造一个大剧院。昆曲、徽州小调、秦腔……都可以。好的音乐是也没有语言地域障碍的。”指着一株降香黄檀问:“这里的紫檀黄檀是不是很多?”胤俄细看道:“确实是黄檀。很多。越南、老挝那一带更多。”四爷看了一会道:“王之鼎去查查,这些年朝廷砍伐紫檀、黄檀情况。当地维护树林情况。”
站在地头正着急转圈圈的王之鼎答应一声跑走了。四爷无奈笑说:“这些都是长得慢的树木,真不能一口气砍伐。现在海参崴的海参要被吃光无法繁衍了,东北江里的东珠、皮毛越来越稀少,北京几次大规模种树,堪堪维持住目前的风沙情况。南方的树木,不能犯这样的错误。”胤俄一笑未语,静静看了会,吩咐太监取来毛巾给四哥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