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被圈禁,他们一家人的关系表面看着共患难,其实是越发疏远地互相恨着抱怨着,好像每个人都精神不正常了。因此弘皙的要求他们也没有觉得奇怪。
贺孟頫战战兢兢地坐在床边的小马扎上,正在默默地给弘皙诊脉,却不料,弘皙突然醒过来了,别看他正在发着高烧,心里一点也不糊涂。尤其是见贺孟頫来看病,弘皙更是兴奋。这位太医,就是之前几次帮他传纸条出去的人!两人是老交情了。弘皙甩开贺孟頫诊脉的手,一翻身起来了:
“贺太医,你,你要救我呀!”
贺太医当然知道弘皙是话里有话,连忙安慰他:“二爷,您别怕,您这病不过是受了风寒,吃上一剂药,汗一出来,就会好的。”
弘皙连忙截住贺大医的话头,急促地说:
“不不不,我没大病。哎,快给我说,你最近都看到哪几个人了?”
贺太医心中吃惊,却也不敢不答:“嗯,这个,这个,哦,见过普奇,朱天保。对了,昨天普奇病了,也是奴才去瞧的。”
弘皙一愣,什么,普奇也“病”了?好哇,他比我还“病”得早一天呢!他忙问:“普奇是什么病?”
“回二爷,没什么大病,也是有点寒热……”
弘皙心中暗暗好笑:“哼,不对!他害的恐怕也是相思信的大症候吧?”
贺孟頫刚才进来的时候,外边天已经阴了。此刻,乌云密布,大雨将至。恰在弘皙说这话的时候,一道雷光闪电凌空而下,震得贺孟頫机灵灵打了个寒战。他不敢再看弘皙,也不敢再接话茬儿了,弘皙却是更加兴奋,龙困沙滩,遇雨而飞,正应了他日思夜盼的时刻。他感慨万端地说:
“贺孟頫,你我之间的交情不是一两年了。我告诉你,皇孙们出征的消息,我都知道了,我比你知道的还多。你看,二爷我被圈禁,可消息并不闭塞。天公将降大任于我,我又要东山再起了。他普奇装的什么病,急于收到我的消息要从龙之功遇雨化龙吗?哼,他现在知道着急求我了!我告诉你,属于我的前程,谁也挡不住,属于我的位置,谁也夺不走。老贺呀,告诉你,你老贺当年给我阿玛开的那张春~药方子,也放在我这儿呢,要不要我给你抖搂抖搂?”
贺孟頫吓傻了,那张药方抖搂出去,他还有命吗?
“二爷,您,您还要我干什么?”
弘皙冷颜峻色地说:“告诉我,昨天你给普奇看病,他问你了些什么?”
贺孟頫胆战心惊地回答:“回二爷,确实没说什么。普奇问太子妃的病情,问二爷一家人都好吗?问太子爷吃饭用菜怎么样?有什么吩咐没有。我说,太子爷一家人都好,太子吃饭用菜也好。太子妃病着,但是太子妃还是念着朝廷,不想在这个时候要朝廷挂心,不要我再去给看病。这话也不是该说的,普奇很是吃惊太子妃的决定,说太子妃果然是太子妃。我不敢在普奇那里多待,就连忙告辞走了。”
其实,自从知道太子妃拒绝再要贺孟頫看病的消息,弘皙至今还是同样感到恐惧。他担心是不是太子妃知道他的动作了,所以才拒绝再看太医。只庆幸太子妃的为人,就算知道也是不会说出去的。
不过,这会儿他顾不上这些细枝末叶了:
“哼,普奇现在知道要来关心我们了,他也是记着过去的事情那,爷能忘记了,他自己也不敢忘!”
贺孟頫越听越害怕。他知道这是非之地,不可久留。瞅着弘皙不再追问,他急忙开了一张药方,呈了上去:“二爷请过目。您的病不要紧,吃下这剂药,明早就大安了。奴才告辞。”
“且慢!”弘皙一抬手止住了他,又快步走回里屋,拿出一块明矾来,就着碗里的水化开了。他蘸着这明矾水,“刷刷刷”地写了一张条子,又在灯火上烤干,那张白纸上的字迹立刻踪迹皆无,弘皙阴森森地看了贺孟頫一眼说:
“老贺啊,拜托你,把这张条子带出去,设法交给普奇。”
贺孟頫大吃一惊:“不行,不行。二爷您知道,从这里带出片纸只字,都是要杀头的……太子妃拒绝要奴才看病……奴才真的不敢了。”
弘皙把眼一瞪:“喝!你还真懂规矩呀。那么,你私开春~药,蛊惑储君,又该当何结果呢?!哦,你不知道了是不是,听我告诉你。在前明是奖励你官位美人,在本朝是凌迟处死,你投胎在大清朝不是大明,听明白了吗?”
贺孟頫浑身打战,苦苦哀求:“二爷,请饶命。简亲王领着人在外头那。不是我不带,是带不出去呀!”
“这个么,不用你操心,我送你出去。”弘皙说着,“啪”的一个耳光,打在了贺孟頫的脸上。这位太医还在发愣呢,就听弘皙低声说了一句:“还不快跑!”
贺孟頫明白了,撒腿就往外跑。弘皙随后追了出来,破口大骂:
“好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以为爷倒了霉,就该受你的作践吗?告诉你,二爷我还是龙子凤孙,比你这穷太医的身份高贵!”
好嘛,一个连滚带爬地往外跑,一个又哭又骂地在后边追,一家人都沉默听着,满院子的人全都看呆了。守门太监连忙过来劝解:“二爷,怎么回事,您和那太医生的什么气?气着了不值得呀。贺太医,快去去去,还磨蹭什么呢?”
弘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指着院子里所有奴才大骂起来:“你们都是狗眼看人低的小人!当初我阿玛当太子的时候,他狗颠尾巴地巴结我。如今我阿玛倒霉了,我病了,他连副好药都不肯给。贺孟頫,你好没良心哪……”
闹腾之中,守门太监也顾不得搜身了,推推搡搡地把贺孟頫轰出了咸安宫。贺孟頫虽然躲过了这一关,可他手里捏着纸条越发担惊受怕!此时,天已经全黑了,大雨倾盆而下,夹着打雷闪电。贺孟頫不敢走大路,专拣那没人的小道,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地往宫外跑。哪知,这宫里不是大街,天又黑,雨又大,他走着走着,迷失了方向。
四爷一行人赶至东华门,雨已经愈来愈小,毛毛细雨摇摇飘飘均匀地洒着,只金水河的泻水处一片声哗哗山响,向河中排着大内的积水。四爷身披油衣,蹬着棠木屐淌着水进门看时,东华门当值侍卫是郭木布,一边拾级上阶,笑道:“原来是郭木布在这里!”
“是四爷!”郭木布一怔,忙行礼道:“这么大雨,四爷怎么来了?”
四爷面对小舅子亲切含笑说:“今天白天听说弘皙病了,我禀告汗阿玛派太医给他看病,不知那太医出宫了没有。我不放心,所以来瞧瞧。”
郭木布是老实人,忙笑道:“四爷,您算来巧了,贺太医迷路了,正好从西华门迷路到这里那,先正在里边换衣服搜查呢。”
两人说着进了屋,就见一个小太监从里屋走出来说:“四爷,郭侍卫,贺太医浑身淋得透湿。我们给他换了身干衣服,顺便搜查了一下,身上什么夹带都没有,只有这张开药方的白纸。”
四爷摇头道:“听说哥好了,昨儿又不舒服了。怎么弘皙也病了。”便见贺太医和两个太监过来。贺太医见四爷也在,吓了一跳,忙行礼道:“给四爷请安!”陪着的太监递给郭木布一张白纸,说道:“郭头儿,贺太医带出来一张纸条,说是开药方用的。”郭木布说道:“贺太医,你家离西华门边,你却出东华门,脸又白得像死人,我们守门必须弄清楚。”说着把纸递给四爷。
“看贺太医的脸色,也是病了?是不是最近太冷了?”预感到今晚是一定要出事了,四爷一边问,翻来覆去瞧那张纸,见是一张极常见的素笺,甩手扔了回去,笑道:“连日阴雨天,都注意保暖!”贺太医听着四爷好似敲打的话,寻思着怎么回话,一个没接着,那张纸飘落到了湿漉漉的地上。
“字!四爷,纸上有字!”
一个老太监扯直了嗓门儿惊呼一声,众人仿佛半夜见鬼似的被他吓得一颤。郭木布生恐贺太医毁掉那张纸,老鹰拎小鸡般一把提起贺太医摔得老远,早有小太监揭起那张纸来递给四爷。四爷看时,果见潮湿之处字迹清晰,水渍印迹,有点像用蘸水毛笔在绵布上写的样子,看那文字时,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