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手上一粒一粒地转着菩提佛珠:“难得你还知道孝顺。你放心吧,爷不会迁怒你的老母亲。”四爷脸色陡然一变,厉声吩咐:“拉走!”
四个侍卫一个抱头,一个拖金常明的腿,把金常明拖走。金常明挣扎大喊,四爷又是一声断喝:“闭上他的嘴巴!”一个侍卫立即堵上金常明的嘴巴。
眼看着日常风光无限的大管家金常明竟被这样处置,奴才们个个心惊。趴在窗户里往里看的丫鬟小厮们,有的竟吓晕了过去。连杀人如麻、铁石心肠的年羹尧,也不由得心中突突乱跳。四爷却神色不变,一边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边沉稳地说:
“夏天的晚霞,总是格外漂亮。世界上光线最美的地方,在荷兰,受地理和气候的影响,拥有世界上最美的光。这也是荷兰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画家,以及他们的画如此动人的原因。”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厉声喝道:“还有金常明的同党,与爷站出来!”
这老大半天,管家们都跪得双腿发麻,怀里揣着赏银,可心里却揣着兔子。他们万万想不到,处置了一个金常明,还有同党呢。都面面相觑,可是却没有人站出来。
四爷勃然大怒:“怎么,不知道四爷的规矩是只说一遍吗?一、二、……”
第三个数还没数呢。一个人已经爬进来跪下,居然是高斌,请求宽恕。四爷一挥手:
“什么都不要说了。拉下去,打三十板子!”
“嗻!”
“都散去了吧。”
年羹尧冷静下来,怎么也不信金常明会背叛四爷,金常明做雍亲王府管家,比京城的四品官儿还风光,收入高得很。他私心重,但他绝对不会背叛四爷。
他后来后来,很久才知道,今天中午雍亲王府里爆发一件大事,管家金常明的媳妇带着两个女儿给四福晋请安,四福晋在午休,小女儿等候的时候,当众言语肢体诱惑府里的六阿哥弘曈。
自从四福晋开始给五位小主子准备婚事用品,府里的人都动了心思:宰相门前七品官。哪怕做一个皇家最低等的侍妾,也是皇家的人。而他们身为府里奴才,和小主子们都有感情,熟知小主子们的性情爱好,自家的女孩儿只要能侍寝,就能讨好晋升。他们这也不是异想天开,所有大户人家给儿孙们准备侍妾姨娘,基本都是熟悉的家生子。四爷身边的完颜格格就是康熙身边老奴仆的女儿。
四福晋本来也打算给五个孩子各选一个家生子,本来好好的事情,也不知道怎么的,金常明家里的两个闺女先闹了起来,小女儿被嬷嬷拉走的时候喊的一嗓子“福晋我爹早就开始培养我姐勾引大阿哥……”石破天惊。
专门培养女儿勾引弘晖阿哥,就是犯了大罪了。金常明是管家,他对弘晖阿哥的性情脾气太熟悉。他专门培养女儿勾引弘晖阿哥,野心这么大,想要勾引弘晖阿哥宠妾灭妻?
四福晋震怒,碍于弘曈的名声,压住了人心浮动的势头,封了所有人的口。
四爷回来,拿出来一万两银子,发给所有管事。是封口,也是警告。更是暂时关上了这条上升的道路。家里有性情好的女儿马上要被选中的其他管事,理解四爷和四福晋疼小主子们的心,恨得生吃了金常明的心都有。
年羹尧知道,四爷并没有要金常明的命。拉走,拉到了四爷在盛京的庄子,替四爷打理事务,风光没有了,需要用他的后半生努力再重新获得四爷的信任。当然,这里头可能还有其他的,他不知道的内情。四爷有太多的事情,各地方的人手,他其实都不知道。
至于高斌,高斌一贯被四爷信任,管着粘杆处。高斌一直遗憾没有妹妹嫁给四爷,要培养女儿们,年羹尧早就听说了。
而高斌的外室是八爷安排的人,高斌自己也不知情。幸亏他一向嘴巴严,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儿,没有泄露机密消息,四爷打了他三十板子,算是过去。
年羹尧回去陕西前一天的晚上,正好是七夕节。满四九城的男女老少开心拜月,年羹尧在四爷府上喝酒,隆科多也来了,高斌屁股上的伤势还没好,趴着用菜不敢喝酒,等到邬思道、性音、王之鼎等人都喝醉了钻了桌子底,年羹尧和隆科多两个人面面相觑,彼此唉声叹气。
七月七的月牙儿弯弯,高挂九天。如意斋院子里的花草随着夜风摇曳,送来阵阵花香。屋子里一盏烛火摇曳,拉着他们的影子长长。
隆科多倒酒:“新来的管家,也是朝鲜金家人。”
年羹尧端酒杯敬他:“朝鲜和大清的关系,这是必然的。难道你想做管家?”
“哼!”隆科多斜眼看他,和他碰一杯,大着舌头念叨:“我不想做管家。我只是想着,弘晖阿哥的后院人选。你不知道,高斌那小子一直遗憾他没有妹妹嫁给四爷,要培养女儿。我也念着嫁女儿那。”
“不一样……”年羹尧醉醺醺地摇头:“朝鲜、日本、南海……我以前看嗷嘎和四爷亲近,也想着自己妹妹要是能嫁给四爷就好了。我还烦恼那,生怕我妹妹被指婚给别人,和四爷不和睦的。可是你看。皇上自有安排……府里小主子们的后院人选,皇上和四爷也都有安排。高斌……错不在有私心贪念,而是算计了主子——你是不是也被四爷训斥了?”
隆科多:“……”要面子的一瞪眼:“你当我是你?”
“嘿嘿~~我就知道。”年羹尧拎起来白玉雕花酒壶,歪歪斜斜地晃着倒酒。“邬先生说我是金命那,……”
“什么金命?”隆科多醉意上来没听清楚,脑袋反应也慢,端起来酒杯一气灌:“听那个瘸子成天光一张嘴巴瞎说。有空劝说四爷休息几天才是正经。”
年羹尧目光幽幽地望着清澈的酒液,叹道:“自从我回来,我就见四爷从早到晚,咬牙挺劲儿拼命办差,只是做事。我也心疼。可我告诉你,十四爷到了西藏,我写信来询问——我是真的收到四爷的信件,要我配合十四爷做事。”说着和隆科多碰杯一饮。
隆科多呷着酒在嘴巴只是出神,许久才道:“四爷的心思有什么难猜?前线打仗,一切粮秣、饷银、劳军的事都落到他头上,他必须顾全这个大局。十四爷出使西藏,名垂青史,四爷就是累死也没人见,我就是不服气这个世道人心!”
苏培盛端着托盘进来,问道:“两位爷,福晋要人送来的,都用点醒酒汤。我们做奴仆看着四爷这样劳累,也心疼。可四爷的脾气哪里能劝得住?天天念着军情十万火急,来一件办一件。”
年羹尧咬着下嘴唇,冷笑道:“与准格尔打仗,打的不是前方,是后方!准格尔有多少兵?只要粮草供上,粮道畅通,他怎么抗得住?之前傅尔丹险些大败,也是败在火器要打完,粮草跟不上不拼命就要饿死。”苏培盛伸直了脖子问道:“你是说——”
“粮草最重要!”年羹尧将半杯酒一仰而尽,“邬思道说,皇上英明。不用管八爷和十四爷做了什么,要争取皇上的心,就只能泪和血暗自咽下,以关键时刻的做事见真章!可是,我又如何甘心四爷这样默默无闻?皇上要我做陕甘总督,我问四爷章程,四爷还是说,全力做好后方事务。”
苏培盛不禁合掌称善,说道:“阿弥陀佛!这才是四爷的为人。”隆科多冷冷道:“你知道四爷的身体不能受累吗?”
苏培盛点头叹道:“你们谁都没有我知道多。四爷再忙再累,还是不忘顾着家里人,每天抽时间陪着小主子们,经常进宫孝顺长辈们。”“四爷的身体最重要。”年羹尧目露凶光道,“我听说,皇上曾经说过‘朕一定选一个坚刚不可夺志的人做你们日后的主子。’这说的是四爷似属无疑!”
“你说什么?”隆科多被他几句话吓得醒了酒,可是年羹尧的眼前又是那天在前书房,因为灵答应自尽,四爷和自己进行到一半的对话。他身体一歪,人钻到桌子底打呼噜了。隆科多从椅子上滑下来,使劲地摇着他的胳膊,也推不动他。
苏培盛指挥小厮们收拾残席,抬着他们都去厢房休息。隆科多愣愣地看着苏培盛给年羹尧灌醒酒汤,蓦地牙根咬紧——管是不是皇上说的。这就是皇上亲口说的!皇上就是要四爷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