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一噎。不得不说,他面对孩子们的婚事,也犯了“什么最好给孩子什么”的宠溺心理。这两个家族,确实如文觉所说,和弘时、弘暖……等排行靠前的孩子们没关系。
“这只是一点。还有一点。皇上专门为了弘晖阿哥的指婚,提前铺垫骂一通马齐马武李荣保,给富宁安抬进镶黄旗。邬某理解,不光是打压马齐马武李荣保这一支富察氏,也是保护和提拔。”
邬思道的声音略沙哑,看向四爷的目光中透着一股子面对世事沧桑的无奈,对身在其中挣扎的世人的心疼。
四爷唯有沉默。
大浪端来食盆在门槛边,一股鱼腥味蔓延在屋子里,怀里的胖猫动动脑袋,灵活地跳下来四爷的膝盖,跑到食盒前大朵快颐。夏日傍晚的庭院里炊烟四起,晚霞烂然,像燃烧着的火凤凰般映红了天空。
“哈什屯背主自救的事,被先皇爆料过一次,在康熙四十八年被皇父爆出来一次。因为哈什屯的孙子·马齐拥戴八弟,被愤怒的皇父大骂,骂他家是因为陷害本旗贝勒才混入上三旗,把沙济富察氏往日不堪的老底儿给揭出来,以此羞辱马齐。当然,那次大骂没有传扬开来。”四爷不想承认,但是老父亲是真的毒舌。
“所以,这很不符合皇上的为人。邬某猜测,皇上这次大骂,并且有计划地传扬开来,再一次打压沙济富察氏,乃是预备将来给沙济富察氏更大的重用。”邬思道咯咯浅笑道:“皇上龙体欠安,他通过一次次争斗的事件知道,更通过这次的陨石贺礼事件越发明确,皇子们逐鹿已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儿!”
“在这种情形下,朝中党派之争,也同样是越来越不容回避。不管是正人君子,还是奸佞小人,谁不想找后路、找靠山,谁又能不贪从龙之功,逃过这你争我夺的大局呢?而只要一加入争端,就必然会各保一主,越陷越深。都是人才呀,万一因此身死多可惜。而据邬某看来,眼下,能躲过政治纷争的、最安全的地方,不在朝堂,而在皇上贬斥里。也所以,皇上贬斥的,都是能干的、贤能的臣工。皇上统统贬斥了,将来新主登基,一纸赦书,立地就成了新帝得用臣子!”
这是康熙对大清国民的爱护、对继承人的爱护。先贬斥了,等到新帝登基,一纸赦书,手里就有了可用的贤臣良将。朝廷国家百姓都照常运转。
“皇上真是菩萨心肠。……就是不知道,皇上心目中的新主子是谁?”苏培盛喃喃自语,目光不由地看向四爷。
四爷微微蹙眉,老父亲的布局用意他隐约猜到了,却一直不去思考,此刻依旧试图要自己全神贯注琢磨弘晖的这门亲事,后面孩子们的亲事。
高斌发现四爷走神,以为四爷是感动的,他自己也感动。他这两年满脑袋琢磨弘晖阿哥的婚事,寄希望于四爷登基,弘晖做皇太子,自己好做弘晖阿哥的岳父那。因此他是真心询问道:“我还是有几分不明白。既然要越发重用马齐,”为什么不给弘晖阿哥指婚马齐的闺女?“为什么吉林富察氏和马佳氏图海公,适合指婚给排行后面的小主子?”
众人都不做声,瞅着他笑。高斌脸红了红,但是这关系到他家族几代人的大事,他必须厚脸皮地撑住了。
到底是性音厚道,抬手打个佛号,对他笑道:“因为呀,他们的家庭太好了,都后继有人。弘晖阿哥恰恰不需要强大的妻族。”
高斌迷糊了。
“那沙济富察氏那?马齐马武李荣保家里的孩子教养都挺好,虽然名声上有点瑕疵,但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且沙济富察氏不如富宁安的赛因讷殷富察氏,世人口中的满洲八大家,指的是富宁安的赛因讷殷富察氏。如果选家世不大好的,沙济富察氏不是正好?”
邬思道因为他的坚持询问摇头失笑:“高斌啊,‘后继有人’,这是重点。沙济富察氏名声上有瑕疵,也是重点。”
!!!
高斌惊住了。
这不就是给弘晖阿哥选一个高大上的名头?
高斌直愣愣地转头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四爷心里轻叹一声,见屋外天光云影明媚如画,不由笑道:“这样好景致,待在房中枯坐可就十分可惜了。”又问:“你们怎么没有出去游玩?怎么不见饽饽呢?”
没有人回答,好似都感受到他疼爱弘晖阿哥,却又不得不如此狠心的酸楚心情,默默地陪伴着他。
富宁安的赛因讷殷富察氏,很可能后继无人。但名声地位又高,他的闺女最是合适指婚给弘晖阿哥!高斌脑袋还在地震着,耳朵轰鸣着。发现四爷眼角低垂,平静安详如庙里的佛爷,不禁心疼起来。高斌勉强笑道:“四爷忘了么?饽饽出去采些野荷花,说是晚上给膳房烧荷叶羹吃。我们刚还在说那,四爷左右最近也是无事,不如出去散散心也好啊。”
四爷的眼睛没有睁开,轻声道:“刚在万福堂说要明天出去庄子,本是气话。此刻听来,郊外花事正盛,去游玩一番也好。”
苏培盛狠狠一眨眼,故作高兴地击掌大笑道:“正是呢。外头花开得这样好,又难得四爷有时间有空闲。四爷您不知道,皇上撸了您的差事,一大家人多开心那。都盼着您带着出去玩乐。……”
寂静。
苏培盛说不下去了。
低了头吸着鼻子。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晚风徐徐,送来阵阵凉意。也不知过了多久,好似很久很久,好似只有一个呼吸,四爷慢慢睁开眼睛,举目朝外望去,夏光锦绣如织如画,仿佛凝了一天一地的明媚云霞,灿烂繁盛到了极点。
凡人家里栽种的花朵,从来是被巧手的花匠们修剪到符合礼制的人为姿态,美则美矣,到底是失了天然的姿态的。四爷极力给家人打造一个自然舒适的家,尽可能地要府里花草树木宛若在山野间,枝叶旖旎,舒展自然,一茎野草蔓花、藤萝片叶,都带着勃勃的生机,连偶尔吹过的风,都是甘甜而恣意的自在气味。
可是,玲珑花木身上修剪过的痕迹告诉他,这终究是人家,皇家,不是山野间。
“四爷,这是您给一家人打造的家,四九城最美丽的庭院。”所以您不要自责和心疼,我们终究是人,逃不出人性的牢笼。而您已经做到了最好。邬思道慢吞吞地开口,为了缓和气氛,端起来茶杯品了一口茶,眉眼舒畅地笑着:“邬某看邸报略知一二,最初在正蓝旗的这一支富察氏家族,天聪九年才被分到镶黄旗,背主的哈什屯也让沙济富察氏重新获得新生,并在以后的日子里蒸蒸日上,直到康熙四十八年皇上处罚马齐,才暂缓了沙济富察氏向上爬的脚步。”
“而这些年来,尽管马齐、马武兄弟被称为“二马吃尽天下草”,看上去权倾天下的样子,也并没有被世人视为满洲一流的世家。但是他们三兄弟子嗣众多,且大多有才能,未来可期。”
若弘晖阿哥不是嫡长子,作为预备的继承人,这是很好的联姻对象。
弘晖阿哥是嫡长子,不需要锦上添花,不需要妻族助力,他的成长,必须要谨慎再谨慎,压制再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