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这宴,明面上是品古帖赏孤画,实则底下自有玄机。
大缙历了几朝,勋爵人家手上的实权早被稀得差不多了。家里子弟大多担着闲差,偶尔送个女儿进后宫,也算皇室给的一份慰勉。
近来正逢后宫又一轮的选擢,可巧前几日薛国公庶女产下皇长子,于是册封的诏书一齐颁下,其庶女被晋为淑妃,而据说本该入主中宫的西宁侯嫡女,则只封了个贵妃。
凤位空悬,但左右不是选擢元后,圣上即位不久,后宫也并不复杂,加之太后凤体康健,能帮着照拂宫务,于是继皇后的位置便暂且搁置了。
这么个安排,很难不令人多想,但想是别人的事,到了薛国公这里只有庆贺的心思,于是邀了来往朝官,借机摆出夜宴。
华灯灿立,侍者在前带路,将谢枝山往宴厅迎。
过得飞桥,遇一人揣袖立着,像是专门在等他。
“赵兄。”谢枝山出声打招呼。
赵东阶回眼:“谢兄,又见面了。”
往来行礼,赵东阶笑道:“盖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想来他日,谢兄必能迎来大盼头。”
谢枝山挽两下嘴角:“托赵兄吉言。”
赵东阶提起道:“家父久居病榻,近来也不知怎么回事,总是念叨几位往生的同僚……听说谢兄出狱,惦记着谢兄在牢里受了罪,更总惦记着见谢兄一面……“
说着,他翘起眼来:”几时空了,谢兄也去府里坐坐,吃口闲茶叙叙旧,让家父瞧瞧谢兄这精神头还焕发着,他老人家也就安心了。”
按说蹲死牢这事,哪怕是含冤进去再出来,也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好事,故谢枝山官复原则后,一应朝官同僚都多有避讳。
除非至近如陆慈,否则没哪个这么缺眼力见,非要提起这遭。
而面对赵东阶的一再提及,谢枝山倒仍旧泰定:“自然要的,只是前些日子谢某到底脱禁不久,生怕冲克阁老病体,才一直未敢登门。待得了空,定要择个好日子,去府里拜望阁老。”
末了,又感慨道:“谢某这回刀下逃生,悟得人还是这条命、这一身一体至为紧要,别的都是虚的。听闻赵兄近来身子也有些怪样,赵兄正值富年,千万保重身子,那些大动肝脑的事,还是少做为好。”
一个是太后亲外甥,一个是太后心腹之臣,不说肝胆相照,也该是修好才对。然二人嘴上称兄道弟,话里却各有机锋,更可见得那份热络,只浮于表面。
寒暄未几,又有人上得桥来。
二人放眼瞧去,俱是将手一揖:“杨公公。”
素衣玉带,黄杨木的簪子。按说宫里内监大都又矮又瘦,地精似的,这位杨公公却是眉目舒称,活脱一位白面儒生。
他走上前来,与谢赵二人分别行礼。
赵东阶笑着提起件事:“听闻此次自中州回转,路上曾遇急浪,全靠杨公公指挥有方,才逢凶化吉,保了一船人的命。”
“小阁老抬举了,咱家不通航行的门道,不过是急中犯浑,瞎指一气罢了。”
杨斯年满脸心有余悸,渭然地叹着:“事后才知道,按咱家那种调度法,当时大浪的口子再高一些,整船人都要翻了喂鱼。这样看来,咱家也是靠无知,才有幸捡回小命一条。”
“那也是杨公公有勇有谋,且积福行善,才能有那样的运道。为了这份运道,今儿也得好好喝上个几杯。”
赵东阶还在说漂亮话,而谢枝山,则自他前前后后的话语里头,琢磨出一丝刻意来。
站得有些久了,又都是贵客,很快便有国公府的子弟出来亲迎,三人相互客套着,往宴厅里去了。
……
迟些时辰,谢府。
司滢没什么胃口,用两口粥就下了餐桌,站窗边发起呆来。
倒不因为置气,下午回来时确实正在余怒,但那惹火之人没戳在眼窝子里,事情慢慢也往脑后抛去了。
她食不知味,是想起在马场时,丁淳被打断的那半句……
心地纯正,言谈直率,光是回想他那几句袒露,这张脸便还是烫的。
再想她进谢家前后的事,前头有多像一场噩梦,到后来,就顺利得多像一场美梦。两相接壤,倒令人生出些不真实的迷瞪来。
门板响了响,织儿的声音跟过来:“姑娘,雁南苑来了人,说是五姑娘找您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