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放得太久,又或许是受过磕碰,即便皮没皱,然而一眼过去,便觉得腐糟到了一定地步。
司滢接过盏子,弯下腰正想退出去时,皇帝指了指旁边的坐墩:“陪朕说说话,可以么?”
天子之言,再是商量询问的语气,也没有人会拒绝。
是以司滢谢了赐,挨着椅子的边坐下来,等皇帝开尊口。
皇帝与她见得少,对她也没什么了解,说话谈天,少不得要从杨斯年那边找话头。
杨斯年曾给皇帝当过一段时日的大伴,私下里,皇帝偶尔也会这样喊他,这时候与其妹唠扯,自然也这样称呼。
皇帝先是喟叹:“大伴在宫里受过若,遭过罪,那时候被奸人所冤,是怎样艰难,朕全看在眼里。”
司滢搓着手指,眼观鼻,鼻观心。
皇帝又感触道:“那时他以为家人俱不在世,办庶务倒奸宄,从来比旁人要拼命许多,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惜命。如今你们兄妹相认,他寻回血亲,身旁有了一母同胞的妹妹,朕替他高兴,也羡慕他。”
提及羡慕就又有话说了:“朕虽坐拥四海,可从不曾见过母妃什么模样,自有记忆起,便呆在无人问津的偏殿,后被先帝想起,才指给太后,才又有了母妃。”
到这里,皇帝顿了片刻,两道好看的眉缩作一处:“彼时太后正在丧子之痛中,并不喜欢朕,连看到朕也要立马调头离开……好长一段时日里,朕都以为自己讨人嫌,甚至因为病体迟迟不愈而产生过极端的念头。幸好后来大伴回到朕身边,开解朕,再襄助于朕……”
说完,他看向司滢。
司滢倒没再瞧鞋了,一双眼与皇帝对视,清清凌凌,干净分明。
皇帝心念一动,面上漾起好看的笑,哑下些嗓音道:“当初朕发病了,大伴也总像你这样,坐在朕身边,陪朕说话解闷。”
司滢眨了眨眼:“那陛下可感觉好些了?听闻陛下昨夜里睡得不安稳,这会子说这么些话会否觉得困乏?不如躺下休息一阵?”
一通好问,这下,皇帝当真哑了哑。
他提着耐心,勉强再笑:“朕不困,你可是累了?”
司滢摇摇头:“回陛下的话,臣女不累。”
皇帝彻底窒住了。
他身为九五之尊,愿意这样与她推心置腹,换哪一个姑娘想必都会受宠若惊,芳心直付。
然而她只有干巴巴的恭顺,不算奴气,但有一句答一句。面对他的示好与示弱,她不脸红、不害臊、不知就里,看得你意兴阑珊。
盯着眼前这人,皇帝很是不解。
谢府那位表兄也是出了名的挑剔,这样木头似的姑娘,到底怎么迷上了他的眼?
皇帝不喜欢女人这样,会令他想到淑妃,更想到大行皇后,那是他永远的痛。
好比现在,他已经不止意兴阑珊,气一下子泄到脚后跟,人也疲乏起来,摆摆手,让司滢下去了。
司滢轻手悄脚走到殿下,见齐湘看过来,她做口型:“陛下歇了。”
齐湘会意,看看天时,她们也差不多可以下值了。
眨眼又是两日过去,伺候完皇帝药膳,司滢端着漆盘走出殿外,打算把皇帝吐血的帕子送太医院去。
拐个角,迎面撞见一位官员。
踩皁皮靴,圆领官服,金线织就的补子。他逆着光走来,身形端稳,鼻梁顶着高挺覆影,唇线蜿蜒。
是谢枝山。
见到司滢,他在原地立住片刻,先是正了正头顶乌纱,接着掸了掸袍角,手指碰到牙牌旁边的压襟香囊。
司滢看得清楚,是他当初从她手里骗去的那只五毒袋。
相距不过几步,司滢侧了侧头,由得风吹散碎发,再借绕发的动作,拔了拔耳朵上的坠子。
包金耳坠,芙蓉石雕作的灯笼,是他死皮赖脸送给她的那一对。
谢枝山唇角浮笑,虚咳一声,大踏步与她擦了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