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四年前,镇北王府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一群年轻儿郎闹着就把催妆礼送完了,嘴上胡言乱语也没个禁忌,什么规矩体统,到最后全都忘得干干净净,这一回可称得上是闹中有序,给足了女方家的体面。
梳头也是有讲究的,发髻还剩下最后一绺,秦嬷嬷将手里的木梳交给老太太。
木梳穿过雪缎般的柔密青丝,老太太含笑念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话音落下,镜前女子眉开眼笑,一屋子人也围着笑起来。
四年前出嫁时,也是祖母为她梳头,念的同样也是这句。
沈嫣含笑望着镜前的自己,这一回嫁给所爱之人,定能白发齐眉、儿孙满堂了吧。
老太太在沈嫣面前坐下,还是不忘嘱咐一句:“我虽知道镇北王为人,此番嫁去王府,他必不会亏待于你,只是来日方长,再亲密的夫妻也难免有龃龉的一天,祖母只一句,受了委屈不必强撑,祖母永远是你的靠山。”
沈嫣忍下心中酸涩,向老太太抿了一笑:“祖母说的,我都记着。”
吉服上身,几个妇人装扮的年轻娘子都看直了眼,新娘子凤冠霞帔,容颜娇美,华服彩绣绮丽,整个人看上去流光溢彩,美得让人心惊。
小娘子们也都特别羡慕沈嫣,她嫁过去可就是镇北王妃!这么多年来,京中多少贵女盯着这个位置!
不论镇北王是否奉旨才娶的她,还是只因她这忠定公孤女的身份,单看这丰厚的聘礼和各项筹备,便足见新郎官的用心。
她们还听说,七娘的哑疾都是镇北王的功劳,待进了门,得把她宠成什么样!关键沈嫣进门还不用伺候婆母,镇北王可只有太皇太妃那么一个长辈,听说这桩婚事还是太皇太妃求来的,沈老太太当时还不肯呐。
门外忽然吵嚷起来,催妆曲响起,一时间鼓乐齐鸣,不知谁高呼了一句“迎亲的来了”,屋内众人纷纷往外瞧。
沈嫣这头也准备好了,只是听到催妆曲时,心里还是免不得漾起一阵酥-麻。
谢危楼很少穿红色,寻常总是一身玄黑锦袍,与生俱来的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威严,今日着一身大红吉服,坐于高头大马之上,嘴角难得含一抹浅淡笑意,尤显得年轻英俊,龙章凤姿。
数年前京中出过一位年轻状元郎,一身红袍,骑马绕城一圈,可谓是春风得意,不知俘获了多少闺中少女的芳心,当时人人都在说,新科状元郎俊美无匹,遍寻整个大昭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可今日镇北王迎亲,再度打破了众人对俊朗的认知,比起年轻文弱的状元郎,眼前这一位正值壮年,雄姿英发,渊亭山立,无论是形貌还是气概,都可称得上一句无出其右。
镇北王迎亲,自然没有人敢当真堵在门口为难,沈家大郎、二郎在他面前更是大气都不敢出,走个过场就将人请进去了。
漪澜苑,谢危楼从院门外簇拥着进来,立刻引起不小的波动。
老太太坐在正厅的红木圈椅上,谢危楼恭恭敬敬向其行了拜礼,廊下传来一阵喧闹,是新娘子在全福太太的牵引下,缓步走进正厅。
谢危楼看着她莲步轻移,一步步走得那般谨慎,竟然有种心急之感。
沈嫣戴着红盖头,视线被遮得严严实实,只能低垂眼眸,透过盖头边角,看到一只粗粝的大掌伸过来,缓缓牵住她,温热的指腹一点点收紧,密密麻麻的酥痒一瞬间从指间漫向四肢百骸。
纯金的头面和重工的吉服非常沉重,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可沈嫣在此刻,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盈,一切都很不真实,有种飘飘欲仙之感。
老太太握住两人的手,眼尾泛起的酸涩又压制回去,吉祥的话不必多说,今日他们听得太多了,老太太只望着谢危楼道:“老身最疼爱的孙女,今日可就交给你了。”
谢危楼目光落在沈嫣头顶,语气柔和却笃定:“祖母放心,当日一诺,此生必践,来日无论面临怎样的处境,阿嫣在我这里,都是第一位。”
盖头下的沈嫣慢慢弯起唇,虽然看不到他说这话的神情,但话中透出的浓稠爱意已将她全部包裹。
两人拜别老太太,在一片喧闹的鼓乐声和笑闹声中,八抬大轿被抬往了镇北王府的方向。
与此同时,京中一处偏僻的宅院里,有侍卫提了一壶酒进来。
“哟,您醒了?”
耳边语含轻笑,谢斐趴在床上,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你是谁?”
一开口又牵动了伤处,疼得他眉头皱紧。
玉佛寺那日他伤得太重了,连月以来都处于昏迷状态,这几日才偶尔能清醒一回,可一旦恢复神识,后背的鞭伤仍旧摧心折肝地折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