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嫣被他冰冷如刀的语气吓了一跳,点点头,“怎么了?”
谢危楼缄默了一会,联想到上元当日,鳌山崩塌恰是戌时,谢斐约沈嫣塔下相见也是戌时。
后来他抓到几个知晓当日内情的锦衣卫,严刑拷问下,方知当晚皇帝的计划,一是扳倒工部尚书褚豫,清除外戚在朝中的一大势力,二是除去谢斐,断了大长公主安排嘉辰入宫的心思,免去来日宗室揽权的隐患。
那么有“其三”么?也许是有的。
沈嫣意外发现了皇后宫中麝香的秘密,皇帝岂能容她?所以干脆一石三鸟,利用谢斐上元邀约沈嫣之心,将他二人一网打尽。
为铲除奸佞,皇帝甚至可以置万千百姓性命于不顾,又岂会怜惜一个没有靠山的孤女?
退一万步说,就算皇帝念在她家族劳苦功高,不忍对其下手,但上元当夜的灾祸也确确实实发生了,倘若不是他及时将人救下,小姑娘照样是死路一条。
遑论后来皇帝还派人暗中监视过她,并且拿她来试探自己的心意,后来撤走了武定侯府的锦衣卫,恐怕也是心不甘情不愿。
沈嫣不知道谢危楼在想什么,他的表情冷戾到一种可怕的程度,深不见底的眼瞳中有她看不到的刀光剑影,仿佛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震慑天下、不怒自威的镇北王。
谢危楼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怀中人轻轻瑟缩了一下。
他在想什么?在想倘若不是上元当夜,他恰好就在能看到整座灯塔的醉和轩,恰好就在鳌山倾塌时第一时间飞身相救,他极有可能就失去她了。
一切一切的“恰好”,哪怕其中任意一个细节出现疏漏,她现在都不可能全须全尾地出现在他面前。
谢斐尚有两名身手不错的侍卫从旁保护,还险些废去一条腿,何况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她?
谢危楼闭上眼睛,几乎不敢往下想,有种被人扼住脖颈的窒息感。
他长叹一口气,眷恋地将小姑娘紧紧拢在自己怀中,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
以往他只极力在君臣之间保持平衡,对于皇位并没有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欲望,也深知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
当然,坐在这个位置上,自然不会俯首就缚,所以才会将兵权牢牢把握在手中,这是他给自己留的退路。
只是这退路于他而言是退路,对皇帝来说却是灾难。
往前一步就是尸山血海,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打破坚守多年事君以忠的信念,对自己的亲生侄子倒戈相向。
可他最不愿看到的情势终究还是来了。
本以为远离洪流,却不知她早已身处风口浪尖,他所以为的风平浪静其实早在潜流之中被打破了。
小姑娘无意间窥探到皇家秘辛,早已成为皇帝眼中刺肉中钉,一次对付不成,焉知这鳌山之祸不会重演?
他们之间,历尽千难万险才有今天,不作任何斡旋进退之法便无法扭转僵局,坐以待毙到最后只有万劫不复的结局。
谢危楼深深闭上眼睛,呼吸都在轻微地颤抖。
不知何时,那绵软柔嫩的小手伸到了他的大掌之下,柔软的指尖微动,仿佛轻轻的试探。
他低头去瞧,姑娘面色一片苍白,眼眸中有久违的怯,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方才吓到你了?”
沈嫣咽了咽喉咙,半晌才低低地说:“没有……就是没见过你这样。”
谢危楼吻了吻她额头,大掌握着她柔润的肩膀,想要深深将她按在怀里,却又不敢太过用力。
“是我的不是,”他吁出一口气,只是一想到皇帝暗中对她下手,皮下的血潮就控制不住地翻涌。
好在,这个人现在还好生生地躺在他怀里。
他在她面颊近乎缱绻地一吻,“抱歉,我本以为可以保护好你,如今看来还是高估了自己。”
沈嫣心里虽也畏惧,但更多的是一种类似劫后余生的感觉,“我这不是好好的嫁给你了么,倘若陛下想要对我下手,早在年初就该动手了,如何还会下旨为我们赐婚?”
身边人面上终于恢复了和缓,沈嫣也缓缓松了口气,开玩笑地说:“我现在是不是……算得上是你的弱点了?”
她用这种调侃的话,好似在安慰他,谢危楼笑了笑:“是啊。”
荣华,富贵,权势,声名,什么都享受过了,这些东西于他而言就是过眼云烟。
唯有她,是他唯一的逆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