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危楼没想到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伸出手来给她擦眼泪,温热粗糙的指腹拂过眼尾和面颊,有种麻酥酥的温暖。
沈嫣长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很害怕,倘若有一天,皇后娘娘知道了陛下曾经往她的熏香中下过麝香,这么多年怀不上,并非身子调养不好,而是陛下暗中促成,她会怎么想?那可是她最崇敬和爱慕的枕边人啊。”
谢危楼眸光淡漠,语气也淡淡的:“高处不胜寒,位置站得越高,来日便会摔得越惨,这个道理对皇帝来说同样适用,何况大昭历来都是百年世家和当年一起打江山时封侯拜相的王公贵族把持朝政,人人手里都有兵,后来我父皇逐步削藩降爵,慢慢才有了今日的局面。褚氏是大昭头一等的百年世家,先祖是开国元勋,褚氏子孙越是迷恋权势,陛下就越要提防,这些年的确是被他们逼得太狠了,这也注定了他永远不会为皇后做到放弃一切。陛下大概也不会想到吧,自己会对褚家的女儿真正上了心。”
沈嫣偎在他怀中,悲观地道:“所以一旦坐及高位,人心都是会变的是吗?因为有太多的不得已而为之,所以就只能伤害最亲近的人?皇后娘娘何其无辜,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却不该有自己的孩子,那个孩子又何其无辜,还有整个御花园的宫人,他们就真的罪该万死吗?”
谢危楼隐隐听到她在耳畔,用极轻极轻的声音,似是自言自语道:“谢危楼,如果是你,会吗?”
不知何时,窗外淅淅沥沥响起了雨声,寒意自薄薄窗纱透进。
谢危楼目光落在轻晃的烛影上。
这个问题其实很难回答,“慈不掌兵”的道理自小灌输在脑海中,整整两世,都是他所奉行的金科玉律,倘若前路注定鲜血淋漓,他也决计不会退缩。
不过他与谢烆有一点不同——
从小到大,谢烆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要靠守的。
身侧有虎狼,所以忧虑丛生,揭开慈善的伪装,内里压抑了太多的情绪,一旦有什么冲破桎梏,那些骨血中隐藏的阴狠戾气就会海啸山崩般地释放出来。
可谢危楼不是,他想要什么,全靠这一双手打下来,无需压抑和忍让,更无需看任何人的脸色行事,想做什么便也做了。
尤其今日见到谢烆,或者说从猜出他上元夜制造鳌山之祸开始,谢危楼有些念头就隐隐压不住了。
龙椅上坐着的,是他的侄儿,也是曾经伤害过她妻子的人,那么这个人,就只能永远站在他的对立面。
上一世,他已经让自己的妻子身处险境、为人鱼肉,这辈子,必定不会复蹈前辙。
但有一点,谢危楼可以保证的是,即便前路荆棘丛生,他也定当以身护她。
只要她在一日,权势、地位、甚至他自己的性命,也都需往后排。
谢危楼复职还朝,最紧要的一桩便是悼明皇太子的丧仪督办,其次则是继续查明皇后滑胎的真相。
一连几日早出晚归,终于在立冬当日赶在天黑之前回到府上。
廊下冷得厉害,象牙笼内空空如也,谢危楼快步进了屋,帘子一掀,进入另一个温暖的世界。
屋里燃着银丝炭,沈嫣坐在榻上看书,听到动静以为是云苓,她头也没抬,手里的逗貂棒有一下没一下地挥舞着,雪白的貂儿却兴奋得很,追逐着那逗貂棒末端贴着软毛的小金铃,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谢危楼静静看着这一人一貂好一会,眼尾沁出了淡淡的笑意,注视着那欢快扑咬的雪貂,忽然面色一凝。
霎时间,醍醐灌顶。
“王爷,您这么早就回来了?”
谢危楼匆忙转身往外走,沈嫣听到声音,抬起头就看到他打帘出去的背影,“夫君……”
听她在身后喊了一声,谢危楼当即脚步顿住,转头看向她道:“我进宫一趟,晚膳不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