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华林用手指沾了点酒液,按在伤口上,神情毫无波动,笑道:“无事,恰好今日来了,有三件事要说。”穆华林看了一眼两个徒弟握在一起的手,挪开眼,看定沈书的双眼,“廖永安囚在死牢,已经打草惊蛇,再杀不易,先不管他了。”
沈书心中一凛,忍不住问:“师父为何要杀廖永安?”
穆华林:“廖永安是张士诚手里的筹码,杀了他朱元璋第一不必顾忌张士诚用廖永安要挟交换利益,第二,廖永安指挥水师确有一套,但也并非非他不可,在可杀与不可杀之间。杀了他,是在帮朱元璋,也给他一个对张士诚全面开战的理由。”
沈书不明白地皱起了眉头。
就在沈书张嘴时,穆华林道:“余下的你自己去想,我的时间有限,至迟后天中午必须返回婺源。”
沈书吸了口气,憋出一个字:“是。”
“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不用管阮苓,魏王是个草包,扶不上墙去,就算让他拿到传国玉玺,皇太子也不可能提前登位,不足为虑。朝中有太平,朝中文官大半出自他的举荐,太平的意思很坚决,绝不会支持内禅。军队在察罕帖木儿手里,他也绝不会支持皇太子。阮苓已经离开,她说明日便离开杭州,不过女人向来善变,让康里布达躲着点,近日不要再现身。”
“我给了他们一个假玉玺,阮苓不是来找康里布达要真玉玺的吗?”沈书不假思索道。
穆华林摇头:“她是来杀康里布达,这与你无关,不过,你确实提醒了我。我会修书一封提醒也图娜当心。”
沈书又有问题,纪逐鸢捏了一下他的手,沈书只好忍住不问。
“第三件事,隆平派你来可是为运粮?”
沈书没什么好瞒穆华林的,便把这些时日同达识帖睦迩谈成的条件如实告诉了穆华林,并说:“大都人口甚多,这两年百姓没什么吃的,二百万石其实并不过分。但朝廷要得太多,一是隆平府不肯出,便会拖延下去,二是……”沈书想了想,从纪逐鸢手里抽回手,磕头,垫在额下,接着起身以请求的口吻说,“一旦明面上要出这么多,我就不方便从中匀出一部分救济饥民。”
“匀?”
“若朝廷要得少些,便能低价从江浙市面上收购,随这趟漕运,运往大都。而若朝廷要得多,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可装。”
“这你想错了。”穆华林道,“你不了解京师的官员办事,当中九成官员可以用钱打通,底下当差的尤其松懈。朝廷要得多,一进一出,换了计数的小吏,这里头就能匀下来不少。要是北运的粮就少,你还从哪匀?靠民间买来的那点儿能够?如果民间就能买到足够大都一地吃的粮食,朝廷何须倚赖张士诚和方国珍?”
沈书心里猛跳,呼吸也急促起来。他眉心微微拧起,不断思索穆华林的话。
“但要得多,隆平府会拖延,这是一定的,也许还会派你来第二次第三次。大都的百姓经不起饿了,要让隆平尽快筹粮,就要给他们一个能接受的数字。”
沈书听完,苦笑道:“达识帖睦迩提出二百万石,周仁一定不会答应,何况张士诚投降后,却没有交出兵马,他自己也要养人养马,岂肯答应这么多?”
“北运漕粮,要办两件事。”穆华林耐着性子说,“一,要让张士诚完成朝廷第一次下达的任务,这样他在江浙会进一步洗掉那些无用的官员。二,借此缓解今年大都因蝗灾和水灾造成的饥荒。我想,你或者还有一个打算,是想为朱元璋在大都博取声名。”
沈书脸色一变。
“不是时候。”穆华林道,“朱元璋现在是红巾军的一部分,他的势力范围未及中原,而且风险极大,无论商定的数字是多少,跟随的人员多,很难秘密促成。漕粮北上原为激励人心,大都渴粮已久,这批粮将会让人看到希望。南北粮食输送断绝已久,不仅拖垮国力,更让民心不安。这批粮食一到,百姓有了指望,但也只能有一时的作用。人是最容易忘恩的,若要邀买人心,时间上须近。”
“那,似乎不必打这批粮的主意?”沈书试探道。穆华林似乎偏向朱元璋,时时处处在为朱元璋打算,他分析的内容打通了沈书零一条思路,却又把沈书弄得更加糊涂了。皇帝信任亲近的宿卫,为何要帮助农民军头子?
“要打,这里头还有许多文章可做,我一一讲给你听,你要全部记牢。”穆华林盘腿坐起,将碗盘撤到一旁,又命纪逐鸢出外守门。
一直到后半夜,天快亮时,沈书动了动坐得麻木的屁股。
穆华林望向他:“听明白了吗?”
“有一些没有明白,但我知道该怎么做。”沈书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连忙捂住嘴。
穆华林眼底带了笑意,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把灯移到近处,端详沈书的脸。
穆华林的手伸过来时,沈书下意识往后一缩,本该落在他侧脸上的手,改换方向落在了他的头顶。
异样的感觉笼罩住沈书,令他短暂的不能动弹。
片刻后穆华林抬起手,掌心里露出一面银字圆牌,上有海东青与蒙语,像是什么令牌。
“执此圆符,可在我大元境内所有驿站食宿,驿令见之需向你行跪礼。”穆华林拉开沈书的手,把圆符放在他的掌心里,“想到要什么礼物了,捎信给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