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点头:“八十万石不是小数,既是从隆平出,自然是从隆平装。”
当时沈书不知道周仁为何听完这话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到上午,在太尉府里见到方国珍派来的几名使者便全明白了。参与谈判的人,除去沈书,隆平府还有四名文官参与。
事情没有谈拢,晚上大家却还坐在一起吃酒,两边都在聊各自所占地方的风光物产,撇开运粮的正事不谈。
沈书摇摇晃晃地在舢板上吹风,万千点亮的华灯坠在水里,星辰一般闪烁不绝。
不远处船上飘来琵琶声,沈书捞起袍襟,走到甲板上,朝对面船上大叫一声:“季兄!”
正是季孟的船,他一身白袍,坐在舱中。
沈书让船工搭板子跳上季孟的船,琵琶女抱着琴起身告罪,到船篷外去。
“你是知道在这船上议事?”季孟的消息灵通,哪怕是周仁没带他,却也有许多同僚和兄弟。沈书看见季孟点头,长出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江面,突然想到,该不是季孟有话说,特地追上这艘船来。
“你回来还没替你接风洗尘,这杯酒就算替你洗去旅途疲惫。”季孟先干为敬。
沈书在大船上便灌了一肚子酒,走路都听见肚子咣当咣当响,手拿着酒杯看了一眼季孟,也喝了一杯酒。
“怎么样,谈成多少?”
沈书不打算隐瞒,照实说了。
“倒也不多。”季孟道,“这能养得活大都?”
“自然不够,除了张士诚,陈友定应该也会往大都输运粮食,只不知道有多少。达识帖睦迩原打算要三百万石,太守不会答应,八十万,算是一个双方勉强能接受的数字。”
船篷里沉默了会。
季孟已经又满上一杯酒,但当酒壶过来时,沈书拿手遮了一下杯口。季孟也未勉强,对沈书说:“眼下,还没有要用船的消息,八十万石,不可能走内河。”
“唔,不走内河,远海航行,快得很。只是需用的船只不少,咱们走内河多,船太小,走多沙浅滩也不便,须用沙船,而且要大。我记得,你们家的货船,载重只有三四千石,就打算是四千,也需二百艘船。”
“方国珍有多大的船?”季孟问。
沈书摇头,拿了一块做得漂亮的梅花冻糕吃,叹道:“太守怀疑他们没有交底,方国珍只愿出载重三千石的船,而且只给五十艘。”
“我们有十艘,还有两艘小,载重只得一半。”季孟不免奇怪起来,“这不是朝廷让方国珍配合咱们运粮吗?”
沈书双眉一扬:“配合啊,怎么不配合?那边说了,可以分多几趟运。只不过船资归咱们出,他们只出船和船工,船上吃的用的统统不管。”
那周仁当然不干,出粮已让他不悦,还要养着方国珍派的船工。
“比着驿站祗应的数,每人每天一升米一斤面,酒不用,得要半斤肉。”沈书摇头道,“唯一不同的是,咱们汉人不讲究,倒不强求羊肉,只要是肉就成。”
“那也不少了,一艘船上少也要四五十人。”季孟突然想到,周仁应该是不会同意。
“当然不同意,所以扯皮嘛。”沈书发了一会呆,说,“我前天进的城,回来当天便去见太守,当时他跟我说,方国珍派来的人谈了这些日子还没谈出个什么来,我还奇怪是什么事这么难定,本以为是数量没定下来不好谈,现在看来那边根本不想谈。方国珍常年行走海上,八|九千石的大船是有的,只是不拿出来用,光出船,船是死物,船工出,但光这批船工,要吃的就不少。再说,给京城的漕粮也是咱们出,上面当然不同意。”
“大船确定有?”
“太守说有,骗我做什么?我跟他是同一边的。”不过季孟的话提醒沈书,应该找李维昌问问,有无人知道方国珍那头的情况。
“那怎么办?”
沈书对着季孟两手一摊。
事实上不止沈书不知道怎么办,周仁也是头疼,另外一头,张士诚在绍兴用兵,打一天的仗,就要吃一天的粮食。此外秋季要在杭州修筑新的工事,用以防御。
“朝廷要隆平养,杭州也要隆平养,什么也别干全叫回来种地算了!”沈书学周仁撒气的样给纪逐鸢看。
“那就叫回来种地,反正大家伙儿都是种惯了地的,种地不用丧命,甚好。”纪逐鸢说,“一天就什么都没谈成?”
“没法谈,都藏着掖着,周仁明天不去了。”沈书坐在榻畔,脱了鞋袜,趿一双木屐,让纪逐鸢去拿衣服。
周戌五让人把洗澡的角房重新修整过了,可以容纳两个浴桶,纪逐鸢却只叫人把其中一只注满水。
洗澡的时候,沈书听纪逐鸢说,康里布达今日来过,一个湿手掌拍在脑门上,沈书就手在脸上抹了把水,“对,叫他来,我还有事情问他。”
“待会让赵林去叫,他今天没走,高荣珪在家里。”
沈书一看天也晚了,便说今天就不叫了,人家小别胜新婚,总不好打扰。孰料晚上康里布达自己过来了,沈书看他走路没什么问题,高荣珪一进门就大喇喇地叫沈书。
“我们说话,你们听不听?”沈书拉过康里布达的手,要往屋里去。
“不去,我陪你哥吃点酒。”高荣珪挥了一下手,他另一只手抱着一坛酒,示意纪逐鸢过去。
“你们说。”纪逐鸢又问沈书待会吃不吃馄饨,听沈书回答说晚上吃得很饱,这才点头随高荣珪到房里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