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屋里,沈书让康里布达等一等,便去开窗,并多点两盏油灯。回到隆平两人还没有好好说过话,沈书看了看康里布达,见他似乎不知从何开口,便说:“哈赛因那天与你说什么了?”
“他所崇拜的孛罗帖木儿,不是魏王。”
沈书点头。
“我们一直猜测阮苓效力于魏王孛儿只斤孛罗帖木儿,那天套哈赛因的话时,他说散只兀家的孛罗帖木儿是大英雄,若有机会,他也想为蒙古皇帝效力,守疆卫土。这个哈赛因原以为达识帖睦迩在江浙行省能有一番作为,离开大都时确实怀着雄心壮志,也对达识帖睦迩忠心耿耿,但达识帖睦迩到了江南,处处受人掣肘。对了,他还提到张士诚驱走苗军,进城那日,达识帖睦迩似乎受到巨大挫折,精神上确有些大不如前了。”康里布达见有茶壶,便拿来给沈书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
“淮军进城那刻,达识帖睦迩一定会觉察出赶走杨通贯,对他自己,未必就是十全十美的好事。不过是用一只虎,赶走一头狼,没什么可喜的。”沈书道,“正是你见哈赛因那日,达识帖睦迩醉后在我面前盛赞孛罗帖木儿,我本以为他说的是魏王,他说的也是散只兀家那位。看来北方格局有变,察罕帖木儿独大的局面不会太久了。孛罗帖木儿已将红巾驱出大同路,亲自在雁门镇守,红巾军应该会朝东北撤,毛贵也死了,红巾军在腹里的优势恐怕很快会再失去。”
“赵均用也可以镇守山东。”
“守不住。”沈书摇头,“何况红巾内部不会认他,毛贵手下的人也不会认他,还有得乱。”
室内安静了片刻。
沈书皱着眉。
康里布达便不出声。
过了一会,沈书说:“孛罗帖木儿并未封王,阮苓却称他是王爷,这也就罢了,马枣也提过这位王爷,何况马枣还行走于王府,难道他不知道此孛罗帖木儿非彼孛罗帖木儿吗?”
“会不会是你太信任穆玄苍了?如果他递来的情报是假的呢?”
“我人不在北方,骗我有什么好处?我没见过这个马枣,他为人如何?”沈书朝康里布达问。
“他护送我们南下,可以说尽心竭力,他的手下亦有折损。”康里布达道,“他们确实都提到大都的王府,必然是有这么一处王府养着他。或者,阮苓只是打着散只兀的幌子,伪造信物,骗哈赛因上当?”
沈书想了想,说:“我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要说声名赫赫,为什么是孛罗帖木儿,而不是察罕帖木儿,再怎么样孛罗帖木儿的名头也没他响亮。”
康里布达点头。
“会不会正是利用二人的名字一样,特意让人误会?如果是这样,阮苓就有可能明里效力于孛儿只斤家,暗地里却是散只兀的人。但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隐瞒什么?”沈书望向康里布达。
“我们在庆阳时,与阮苓接触的人都知道她是王爷的人,明面上她效力于魏王的话,假设,”康里布达仍不很信任穆玄苍,但顺着沈书的思路分析道,“穆玄苍的人放在魏王的府里,那包括暗门在内,都会误以为阮苓传达的命令是魏王的命令,夺取传国玉玺是魏王的意思,魏王支持皇太子,那就是皇太子在搜寻这玉玺。那不是摆明了皇太子要夺权,逼退皇帝?”
“我们一直以为,要玉玺的是魏王,其实四处搜寻玉玺的是孛罗帖木儿,他是带兵的将领,累有战功,夺取玉玺是要献给皇帝,还是拥立太子?”
康里布达呼吸一顿,咽了咽口水,干咳一声说:“都可能。”
沈书手握茶杯,良久,摇头:“如果魏王拿到玉玺是要给皇太子,甚至自己站出来,既以魏王的名义去办,他想做的,与魏王想做的,就不会一样。”
“你的意思是,孛罗帖木儿想将传国玉玺进献给皇帝?”康里布达又有一问,那便是算日子孛罗帖木儿应该已经拿到玉玺一段时日,如果皇帝得到此物,最好的示人机会,便是天寿节,天寿节朝贺却取消了。
“对,玉玺应该还在孛罗帖木儿手上,还没有到最好的时机。”
“还要等什么时机?”
沈书看定康里布达,答道:“朝中以左右丞相为最高,等太平落马。”
康里布达皱起眉头,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嘲讽地笑了笑:“都什么时候了,还搞内斗。”
“越是时局混乱,朝臣倾轧只会比任何时候都激烈,前宋文丞相是如何被驱赶如丧家狗一般?危急关头,天子可仰赖的人只会越来越少,破格提拔的机会便会增加。这时候会打仗,不如会站队。”
康里布达叹了口气:“那你看,庚申君与太子……”
“他们是亲父子。”
“皇家无父子。”
“如果父子争权,向来是父亲还会顾及舐犊之情,儿子正在等待一展雄风的机会,却是顾不上乌鸦反哺了。”沈书想到自己的父亲,他就算想反哺也没有机会了。沈书转过去看康里布达。
康里布达:“???”
“哈赛因没占你便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