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知道了。”黄老九嗓音沙哑地说,将袖箭揣了起来,沈书又拿来可以插匕首的皮革腰带,为黄老九束上。老人身上的气味不好闻,黄老九向来膏药不离身,更有一股浓郁苦涩的药味。
沈书眉头都没皱一下,侍奉黄老九装备齐全,一老一小两人便都不再说话。一道白亮的光闪过沈书的脸,他望着珠玉般碎落在地的雨水,右手拇指不自觉不断地摩挲食指。
只不知道纪逐鸢跟大军到了何处,这样的大雨,要是在外行军,可就惨了。
大雨冲刷之下,烧焦的村落渐渐现出轮廓,浓烟逐渐化为湿雾,大军奉命清理了一夜尸体,在会稽东面挖个坑草草掩埋了村民。有活着的便先救出来,青壮年往往愿意从军,老弱妇孺几乎尽死。
纪逐鸢听见有人号哭,过去察看。
只见大雨里有两个粗布衣衫的男人,相对在一座废墟中将瓦片、木块往外捡。
“媳妇啊!”年轻那人倏然发出一声哀恸悲呼,抱在怀里的却不是尸首,而是一个头颅。那场面极其惨烈恐怖,男子却不怕,又埋头在废墟里继续寻找。
“大人,万户有令在前方义庄歇息,待大雨停后再前进。”小兵前来传令。
纪逐鸢表示知道了,踏着雨水,走到那两个男人的面前,二人自顾自挖自己的亲人,并未留意到他。
“你们俩叫什么?”纪逐鸢问。
当中年纪较大的一个瑟缩了一下,被这充满威严的语气从失魂落魄中惊醒过来,连忙跪在地上断断续续的回话。
纪逐鸢听得皱眉头,遥遥指了指前方,说:“把你们的家人好好安葬,到前面义庄去找我,找一个姓纪的千夫长。”
纪逐鸢赶到时,院子里架起了一口大锅,白气四溢,用牛皮扯起一个简陋的大棚,正在分发姜汤。
纪逐鸢本来不想喝,转念一想,这里是会稽,到了绍兴城里就要与沈书会合,要是不留神着了风寒,不能碰沈书也就罢了,还要被他念叨。
“纪大哥,想什么呢自己在这儿乐。”唐让端来一碗姜汤,纪逐鸢接过后,他不住在空中甩手。
两人蹲到屋檐下。
唐让咋咋呼呼地让人腾出个位子来,都知道纪逐鸢是关系户,沾着周仁的亲,哪怕是不知道,这一会相互之间嘀嘀咕咕,也都知道了。
唐让幸灾乐祸地四下一望,只见那些士兵都退得离纪逐鸢至少两步的距离。
“嘿嘿,大哥,我赌他们心里骂你呢。”
纪逐鸢懒得理会他,喝碗姜汤一脚把唐让从屋檐下踹出去,叫他去刷碗。
唐让不情不愿地起来走了。
雨水欢快奔流在院子里,将义庄冲得泥泞不堪。万户姓邓,是个摇摆不定的胖子,只让众士兵歇了一碗姜汤的功夫,又改了命令,要让军队顶着暴雨前行。
纪逐鸢点够自己人,有人从外面挤进来,有不少农夫打扮的青壮年加入了淮军的队伍,这两人杂在其中极不起眼。
“纪大人,你的人。”有人领他们过来。
纪逐鸢点一点头。
“叫什么?”四周都是说话的声音,各队都在清点人员,纪逐鸢沉着一口气说出的话却清晰无比地传到两人的耳朵里。
年长的一个叫冯道一,年轻的叫冯道二。
“唐让,给他们兵器。”
随着纪逐鸢一声令下,唐让拿来两把刀。
冯道一接过刀,险些栽倒在地。
唐让便给他换过一把轻便的弯刀,看他能拿得住,把冯道一拿不动的刀给他弟弟冯道二。
“要什么趁手的兵器就到战场上去抢,除了府衙的文书、印绶,总管府的库银,余下的抢到什么就是你们的。”纪逐鸢的话既是对冯道一冯道二说,也是说给自己的部下听,“不许抢平民维生的口粮,钱也不行,不许睡别人的妻女姐妹老娘,谁要是乱来,我手里这把长剑就跟你们的项上人头好好讲讲规矩,听清楚了没有?!”
众士兵齐声答“是”。
冯家两个兄弟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只觉耳畔的呼声震天撼地,点燃他们心底里熊熊的复仇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