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成灵山会,不可能像你我二人之前那样私下吃顿便饭,姜公钓鱼,愿者上钩罢了。我邀你前来,原只是想借灵山会,让你在贵女之中有些名望。”
长公主因为市井传闻声名狼藉,但她一国千金的身份却也是受人仰慕的,既然发了请帖广邀宾客,想来参加灵山会的也不在少数。所以当日到场之人除了她沈筠知,都是自愿来的,或为结识或为攀附。
“殿下让筠知坐在您身侧,还主动挡下了石小姐的挑衅之语……”
“因为在我身边最安全,侍卫们不会让刺客靠近那里。”
果然。长公主那日的行为举止与她平时的作风大有差异,若是她想缩在角落里躲懒,寻常时候公主约莫也会笑一笑就随她去了。而宴席之上竟一反常态,高调地显露出沈筠知与她关系匪浅。
沈筠知问完了三个问题,沉默了下来。她知道分寸在哪里,不会问刺客是何人这种傻问题,所有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她知道长公主这样做有她的不得已,也许是为了逼得仇家与她正面交锋,也许是为了借机敲打想要谋害她的人。她知道身为公主,在那个位置上也没有比寻常小姐更容易,一样是如履薄冰地行事。
她知道,长公主为了保女眷们的周全已经竭力做到最好,那天兵戈相见时还留了武力去保护那些弱不禁风的女子们,听说那个伤了胳膊的小姐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她知道——
“那名死士铤而走险想要射杀我这件事,我并不知道。”
是的,她知道那是一个意外。弩箭射出的位置距离长公主极近,哪怕她举起了铜盘想要泄去暗箭的力道,但看青提的伤势,若不是她以身挡下,沈筠知自己多半也会受伤。
可就是因为那是一个意外,让她既不能将怨恨归咎于长公主的一手安排,而摆在眼前的所有事实,又叫她不知以哪一种心情再去面对这个多有亲近的长辈。
胸腔中溢满的情绪撕扯着沈筠知的神智,让她头痛欲裂。
沈筠知起身,又一次深拜:“多谢殿下为臣女解惑,愿公主保重身体,千岁千岁千千岁。”
说罢她依礼告退,转身向外走去。
肖明悬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喊了句:“沈小姐,公主她……”
却被长公主抬手制止:“守清,那孩子太重情义,她不是在怪我,只是需要时间让她自己想明白。”
“殿下,那沈小姐与谨知的婚事……”谨知是公主独子的字。
长公主低低叹气:“顺其自然吧,两个孩子都不是受人摆布的。”
进府不到半个时辰,此时沈筠知正候在檐下等车夫把马车赶过来,来时晴朗如洗的天这会儿却翻起了乌云。等车的这么会儿功夫,倒是碰巧来了个不愿意见到的人。
纪献川是策马来的,行至宅门外时勒了缰绳,一跃而下,动作干净利落。
沈筠知此刻实在没心情和他假客气一番,神情有些冷淡。
纪献川也没想到会在长公主府前碰上她,但既然打了照面,便走到她的面前,开口道:“沈小姐。”
“纪公子。”出于礼貌她还是回了一句。
上次在清风湖畔两人还是剑拔弩张的关系,纪献川只当她是个有些棘手的麻烦。而此刻两人相立于公主府外,他出于好奇心头一回仔细打量起了眼前这个少女。只见她垂着眼,敛去了眸中神色,下巴瘦削,一眼便知她近几日过得不太好。
灵山上发生的事已经有暗卫全数禀报给他,没想到这沈家女竟然有舍命护主的勇气。
沈筠知本以为两人问候一句便会背道相离,却听那纪献川嗓音低柔:“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沈小姐节哀顺变。”
说话间急冲冲的雨点已经砸了下来,很快掩盖了天地间的一切响动,隔开了屋檐之外的景象。简单的词句滚进了耳中,牵动着沈筠知的神经,眼泪忽而不受控制地争涌流出,沈筠知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低下头去想要克制住泪水,却见它如玉珠般滴落在了裙摆上,晕出一小片水渍。
从灵山下来之后她就将眼泪藏了起来,撑着自己守完了三日的灵,撑着处理了所有的后事。直至此时听到纪献川说的话,寻常的安慰之辞却莫名击溃了她的伪装。
她很想维持住人前的得体,平声道个谢,但喉头的拥塞让她害怕开口便是哭腔,只能咽下了话头。
马儿踏着蹄来,溅起一片水花,乌梅从车里掀了帘子朝她喊:“小姐,今日出行车里没备油伞,还请您等等这雨停。”
这种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沈筠知此刻只想快些逃离这公主府,左右不过十步,淋一淋雨也无大碍,她提起裙边便想往马车那儿跑。
冲进雨幕中却没感觉到水滴打在身上,沈筠知犹带泪眼回头一看,却见纪献川不知何时拿了一把伞,单手握在比伞柄高一些的竹杆上,撑在了她的头顶。
沈筠知一时踌躇,不知该怎么道出这声谢。
纪献川却开口说了件全然不相干的事:“若是觉得太为难,便由我来做。”半截袖子暴露在雨水中,原本竹青的袍子被浸成了墨色。
沈筠知即刻便懂了他的意思,若是觉得解除婚约之事太为难,便由他来做,且会是一个对两人都好的法子——约莫是因为灵山上的事,他肯如此让步。
“多谢。”浓重的鼻音让她的话有些含糊。
沈筠知接过了那把伞,伞柄润滑的触感带着恪守礼节下的凉意:“我自己来就好。”
我自己来拿伞就好,我自己想办法解除婚约就好。她不敢再承他们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