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重新做一次选择,沈筠知一定老老实实当个乌龟,而不是在驸马把肖公子摁在地上打的时候,喊了声“纪大人”。
驸马到底是从小习武的男儿,哪怕是喝得酒气冲天,除了因不设防被打的第一下,很快便把肖明悬压制在地,手下用了狠劲拳拳到肉。那肖明悬不过是个瘦弱文人,反抗不得却脾气倔强,不曾求饶一声。
沈筠知眼看着肖明悬嘴角渗出了鲜血,咬咬牙站起身,裙摆随脚步翻飞出层层弧度,直至两人身侧拜首叫住了驸马。
一旁劝架无果的伙计向她投去了感激的目光,松开了拉着驸马胳膊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驸马的手将将停在了肖明悬的鼻尖,循声仰头看向她,眉宇间有凌烈的杀气。
郑誓英也赶了过来,刚才她没拉住沈筠知,这会只能上前替她撑腰。她看了眼楼梯下张望动静的客人,出声道:“舅舅,这里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还请到雅间内稍坐。”
驸马的眼眶被酒熏得通红,眯了眯眼定睛看了,认出说话的竟是他外甥女,皱了皱眉松开了肖明悬的衣领,翻身站了起来。
“我和这种小人没什么好说的。”驸马看着地上万分狼狈的肖明悬,不屑地一笑,转身就要向楼下走去。
沈筠知抚了抚自己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对着他的背影说道:“臣女有一事想请教纪大人,琼姨遇险之时,大人身在何处?”
酒楼中鱼龙混杂,沈筠知不好将身份点明,换了个称谓确保驸马能听懂她的意思。
沈筠知感觉到郑誓英拉了拉她的衣角,将一只手背到了身后捏了捏她,将腰杆挺得更直了些,迎上了驸马锐利的目光。
对视片刻,驸马大步一迈,向着二楼的雅间走去:“外甥女,把你朋友带进来。”
郑誓英看看舅舅又看看筠知,有些无奈地叹气:“你呀……”
沈筠知抿抿唇,转身递给酒楼伙计一碇银子,让他把鼻青脸肿的肖明悬送到医馆去,吩咐完了事才扯了扯郑誓英的衣袖,吐出个“走”。
进到雅间,驸马已经坐在了一条凳上,面前不知何时又多了两个酒盅。
沈筠知凝神看去,除了那双眼睛,其余的五官轮廓倒是与纪献川极为相似,看得出年轻时的倾城风采。只是终日酗酒留下的浮肿印迹,衬得这位昔日状元郎与寻常落魄壮年一般无二。
“你是哪家的?”驸马说话时并未看向沈筠知,自顾自灌着酒。
“臣女是沈家三小姐。”
驸马喝得极快,似白水般地往嘴里送:“公主什么时候和国公府有了亲缘,你也配叫她一声琼姨?”
纪敏煜身上并无官职,仅有个驸马的身份,旁人叫他一声“纪大人”是给长公主脸面罢了。沈筠知不论如何都是国公府嫡系,他这话说得可谓狂妄。
沈筠知闻言轻笑一声,拉开一侧的木椅坐下,伸手拎过茶壶斟了一杯:“臣女确实不配,不过今日见驸马身手如此了得,这几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些。”
驸马自然听出了她是在阴阳怪气,将酒碗往桌上重重一搁:“谨言慎行这四个字,你家里人没教过你吗?”
“臣女家教疏漏,自有长辈责罚,敢问驸马对百姓行凶,又该当何罪?”沈筠知看得清楚,要不是她上前阻止,肖明悬今日轻则重伤。
“百姓?”驸马嘴角轻斜,嗤了一声,目光转向沈筠知,“一个无耻之徒死不足惜,你这小女娃儿想要见义勇为,也该先知道自己救的是谁。”
沈筠知神色镇定:“那驸马日日酒海沉沦,又知道什么?您知道公主前几日设宴时遇刺?还是您知道有死士将弩箭射向公主,令她险些身亡?”
驸马眉头紧锁,身为皇嗣,遇袭是常有的事,从前他们也遇上过几回。这沈家的小女方才说“琼姨遇险”时他只当是些小打小闹,怎么会到“险些身亡”的地步,且他对此竟一无所知。
沈筠知看着他的神情,揣摩着驸马应该是对遇刺一事不知情的,一时间为长公主感到又喜又忧。喜的是驸马并不是不在意公主的安危,忧的是他身为丈夫,连妻子险些丧命之事都心中无数。
驸马紧握着酒盅,手背上爆起几条青筋,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可有受伤?”
“公主是否安然无恙,驸马应当亲眼去看一看。”沈筠知双手握住交椅的把手,向后一推站起身来,“今日臣女出言不逊,还请驸马见谅。”
木头在青砖地上摩擦发出“刺啦”的响动,郑誓英跟着她站起,面朝驸马稍稍福了福,轻声说了句“舅舅保重身体”,便紧随沈筠知向门外走去。
虽然话说得冲动了些,但她有八成把握驸马不会迁怒于她。
所以此时她并不后悔开口拦下了驸马——
如果不是拉开雅间的门,与门外抱剑而立的纪献川对上视线的话。
门外的人身着卫尉寺官服,上绣虎补子,佩以银印青绶,庄持肃正。不知是否是穿着的原因,他与前几次相见时似乎少了几分客气。
“卢北。”纪献川开口点了身边的侍卫,从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那黑衣侍卫一声未吭,上前将驸马的酒盅都收在托盘中端走,迅速换了壶解酒汤药给他。
“纪献川。”驸马不满地开口,伸手就要把酒盅夺回来。
“父亲。”纪献川的视线越过沈筠知,看向她身后,“沈小姐所言入理,日日酒海沉沦,您还能知道什么?”
没人主动将公主遇刺的消息告诉驸马不假,可若是有心,稍加打听便可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