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有一种呼吸不过来的局促感。
如果那时候,他多了解秋随一点点,多观察秋随的异常,多问秋随几句话。
他们那时候,是不是不会分手,也就不需要这样白白错过整整十年。
沈烬至今也没有弄清楚秋随分手的真正原因。
但他第一次有一种无法挽回的愧疚感和遗憾。
他们的分手,并不完全是秋随的责任。
也有他的责任。
“她那时候,”沈烬不自觉低声自言自语道,“是不是很难过?”
他的声音很轻,但在这间安静的落针可闻的书房内,林和豫还是听的一清二楚。
“你觉得呢?”林和豫说,“报考书法等级考试也是要钱的,其实也不需要很多钱,至少,是俞家那对夫妻完全支付的起的,但很显然,俞家那对夫妻那时候已经完全不愿意再给秋随花钱了。”
“我不知道他们对秋随的感情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但我知道,在秋随五岁,或者说还不到五岁的时候,她再一次,也是第二次失去了她的父母。”
“书法等级考试最后还是没去成,毕竟,我不是秋随真正意义上的监护人,即使我愿意替秋随付这笔报名费,也没办法为秋随在报名表上的监护人一栏中签字,但我毕竟是个老师,我能做的,就是让秋随尽可能的,多学一些书法。”
“秋随的妹妹书法天赋不算高,如果要拜师在我门下,其实有些勉强,说的直接点,就是够不上当我的学生的资格。我和俞家那对夫妻说,他们只需要付给我一个人的学费,至于我,教一个人也是教,教一对姐妹两个人也是教,秋随不必走,看在秋随的面子上,秋随的妹妹我也收做学生。”
“可能还是为了秋随的妹妹能够顺利拜师到我名下吧,俞家夫妻答应了,秋随也没走。”
“但我的确肉眼可见的看着秋随在情绪上一点一点发生了转变,她刚来我这学习的时候,懂事是真的懂事,但是也很爱笑,孩子嘛,也有些调皮,学书法的时候,经常会把墨水抹到脸上,和小花猫没什么区别,喜欢我抱着她去洗脸。”
“后来,和她同年龄的那几个孩子还是经常把自己的脸和衣服弄脏,墨水泼的到处都是,只有秋随不会。”
“练完一天书法下来,她的衣服和脸总是干干净净,更懂事了,不调皮了,但也不怎么笑了。但她的懂事,是一种超脱同龄人的懂事。”
“我教她学习草书的时候,还夸过她,说她长大了,爱干净了,来我这学习的时候,白色衣服穿的干干净净,走的时候,衣服还是白色的,一点墨水都不会沾上。”
“后来我才知道,和爱干净也没什么关系,”林和豫很是心疼的叹息了声,“是因为以前写书法的时候,弄脏了衣服,黎娴会替她洗干净,实在没办法穿了,父母会带她逛街给她买新衣服。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学习书法的时候,衣服弄脏了,她自己回家洗干净,衣服脏的实在没办法穿了,他们也不会带秋随逛街买新衣服的,毕竟,一件新衣服的钱比书法等级考试的报名费还要多,而他们,连一笔报名费都不愿意为秋随出。”
“秋随可以穿的衣服就那么几件,所以对于秋随来说,每一件衣服都要无比珍惜,学习书法的时候,也要万分小心。”
沈烬觉得荒唐,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从小在万千宠爱中长大,别说学习书法的时候珍惜一件衣服不要让衣服沾染上墨水,他就没为钱发过愁。
而秋随,五岁的时候,就学会了练习一天书法,却保证衣服不沾上半点墨水。
沈烬对书法没什么兴趣,但沈媛学了,挺巧,也拜师在林和豫名下。
沈媛天性好动,跟有多动症似的停不下来,沈媛的父母纠正了几次都效果甚微,索性让沈媛学习书法学会静心。
之后又托了不少关系才让沈媛拜师在林和豫名下。
沈烬没送过沈媛去林和豫家学习书法。
但是他曾经去沈媛家的时候,看过沈媛在家练习书法。
长长的白色宣纸铺开摆在桌上,毛笔沾上墨水一笔一划侵染上宣纸纸面。
个子不高的小孩站在矮凳上,身子紧紧贴着桌子,衣服难免沾上宣纸上墨水未干的字迹,如果握着毛笔的手姿势没有悬空,就连手臂胳膊的衣袖也会沾上大片大片的黑色。
小姑娘练了不到五分钟,就能把自己从头到脚都用墨水涂成黑色。
沈媛现在也不过是个五岁左右的孩子。
秋随那时候也是。
沈媛衣服沾上了墨水,一样嘻嘻哈哈的练字。
练完字,沈媛回房间,脱了衣服,又能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崭新的公主裙。
秋随衣服沾上了墨水,她得回家自己清洗干净。
回房间,衣柜里可供选择的衣服就那么几件。
同样的年龄,同样拜师林和豫。
一个灿烂天真又单纯,一个早熟的甚至有些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