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这顿饭,江阮就开始了减重,这一周还好,他控制了一下饮食,然后被谢时屿拉着,去跑一会儿步,就瘦下来一点。
看得不太明显,但镜头底下一拍,确实更清瘦了,像是祝春风遭遇第一次打击,病愈后的样子。
他开始接着拍摄。
祝家班在1971年底出了事,祝春风的师叔一家都被抄家,拉去批斗,说立场不正确,他们一家也受到牵连,虽然没有抄家,但他的父母都被送去了西北生产队,还是在不同的地方。
戏班子突然间就彻底倒了,老一辈四散流离,剩下的不知道何去何从。
祝春风现在成了他们的顶梁柱。
他脱掉了那身旗袍,跛脚贴着膏药,想办法守住祝家班最后的这点底子。
1973年,他听说父母在西北先后因病去世。
1975年,他的师叔,也是小学徒李土根的师父,在关押他的土胚牢房中上吊自杀。李土根之前登台唱过戏,不再是学徒,所以已经改名为祝九龄。
祝春风被通知过去敛尸。
江阮要拍这一场敛尸的戏,他拉着板车,跟现在已经13岁的祝九龄,一起停在牢房院子外。
“《春风,春风》,第三十四场,一镜一次,action!”
祝九龄听见他师父还在挨皮带抽,眼睛早就哭肿,回头哽咽跟祝春风说:“小师伯……他们为什么还在打师父?”
祝春风抬起头,他比原来苍白清瘦多了,眼窝深邃,甩开大褂下摆,朝院子里走去。
“好哇!”拿着皮带的那个人指着他师叔说,“果然是在装死!”
他师叔面朝天,四肢摊开,倒在地上,鼻孔出血双眼紧闭,脖子上一圈青紫勒痕,断气很久了。
皮带抽到尸体上,尸体衣摆摇晃几下,像是还活着。
祝春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旁边看,等到天黑,才有人叫他们把尸体带走,已经不成样子了。
他跛着脚,背起那具沉甸甸的尸体,打着颤出去。
祝九龄哇地一声哭了,扭头要冲进去,被祝春风呵斥住:“祝九龄!”
“小师伯!他们把师父打成这样!”祝九龄浑身发抖,手攥成拳。
夜风,灯影,巷子无人。
祝春风稳稳地把尸体安置在板车上,麻绳挂到肩脖,他唱戏的嗓子婉转铿锵,夜里听起来无比豁亮,冷声说:“走!”
这场戏、包括之后的戏,最难的地方在于祝春风的跛脚,必须每时每刻都惦记着,一个跛脚的人,他的动作是如何。
而且,不光是与残疾相关,还与性格相关,祝春风就是跛也跛得漂亮。
江阮去翻遍了上千部影视作品,挑出其中的跛脚角色,反复看过,揣摩,又去浏览纪录片,还去问了在骨科当医生的朋友,脚跛到祝春风这个样子,疼痛程度如何,有多影响行走能力……在正式开机前,他就已经做了相当量级的工作。
“戏疯子。”谢时屿晚上蹲在沙发旁,替他揉脚踝,低头在他细白伶仃的脚腕上心疼地亲了一下,然后边揉药酒边说他。
“……我比喜欢拍戏还喜欢你,”江阮突然俯身,沙发不高,他额头恰好能蹭到谢时屿肩上,亲了他脸一下,又笑,小声说:“那我是喜欢你的疯子么?”
“你不是,”谢时屿睨他一眼,“你是小坏蛋,为什么总招惹我?”
江阮要不着痕迹地表演一个跛子走路,他虽然不需要跛脚,但是脚踝时刻注意朝某个方向撇着,很容易崴。
拍摄不到一周,就已经崴了两次,肿得像馒头,皮肉沁着红,隐隐都像要破掉的样子。
可为了不耽误进度,不可能等他完全养好再接着拍。
起初江阮觉得题材敏感,还不能上映,不适合大张旗鼓地宣传,但已经被爆出来了,姜南才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就崴脚和之前“游街示众”的戏,狠狠写了几份通稿去夸江阮。
“……”江阮觉得未免太夸张了,可他签来谢时屿工作室,就得听安排,这也不是特别过分的事,就没有阻止。
这场戏拍完,祝家班彻底倒了,祝九龄还小,撑不起一个戏班,大家都得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