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的始终只是他以为的,对她来说他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曾经缠绕了他许久,也让他妄想了许久,然而如今,这个问题或许终于有答案了。
对她来说,或许,他什么也不是。
只是一坨妄想玷污云朵的烂泥而已。
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
延熙十七年,卢玄慎已经在琼州待了十余年。
从小小县丞到长史再到刺史,升官倒是十分顺利,不过在这蛮荒偏僻之地,升官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他从青年变成中年,从满头青丝到早生华发,他无妻无子无亲无友,他日日夜夜对着山风海浪野人,京城的一切都远去了,前尘往事如梦,连那个女孩,那个少女,那个女人,都似乎已经模糊。
偶尔也会从邸报中看到她的消息,颁布了什么什么法令,实施了什么什么政策,她似乎变了,早就不是他记忆中那个蠢货,不,从始至终他才是蠢货,一个自以为是自作多情的蠢货。
他以为自己要一生终老于此,没有一个人记起他,悄无声息地死去,当然这或许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比在京城时好。
他只是不知道,他这一生,来到世间的意义是什么。
他将琼州治理地比之前好上不少,但也仅此而已,仅仅是比那些完全不上心一心只想回京的贬官相比起来的好而已,毕竟他对治理这个地方并没有太大兴趣,毕竟就算他再如何努力,又有谁能看到呢,那么他的努力又有何意义呢?
又不是没有人想与他结交,甚至结亲,但他一概不理会,一概拒绝,他像条离群的孤狼,萧索地走着,冷眼看着,却再也回不到狼群。
接下来只要等待死亡到来的那刻就好了,对吧?
他是这样想的。
然而,变故,或者说转折,再一次比预想来得要快。
延熙十八年,乐安公主还政于延熙帝的第二年,延熙帝召琼州刺史卢玄慎回京,官拜中书舍人,任起草诏令之职,近身侍天子。
中书舍人直属天子,参与机密,官虽只五品,但与一个穷乡僻壤的刺史相比,却着实是明降暗升,且以日后延熙帝对他的态度来看——无异于一升冲天。
溺水的人会紧紧抓住手中的浮木。
找不到人生意义的人,更会紧紧抓住他唯一能抓住的,而在回京得到重用后,卢玄慎的那根浮木,便是对那位年轻天子的忠心。
他起初并不明白那位天子为何要召自己这样一个人回京。
他不过一个半废之人,比他学识好、官声好、政绩好的人不知凡几,以常人眼光来看,着实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看朝堂上那些人。”
一次下朝后,帝师王铣笑眯眯地拦住了他。
“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可没有一个,问陛下怎么想。”
他看向王铣。
那日朝会上吵得很凶,但细看起来,却无非两派,世家一派,乐安公主嫡系一派,两派总是吵嚷不休,而那日更是厉害,皇帝几次试图插嘴开口,却都未能插入,最后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呆呆地坐在龙椅上,看着那两派人吵地热火朝天,不欢而散。
这倒与他原本预想的情形有一点点不同。
他回京数日,自然也对京城情形有些了解,于是自然也知道……她的情况。
不只是官方邸报中那些她的手段,还包括她的私人生活。
所以他知道,她并没有孩子,而世人都说,她与延熙帝感情甚笃,她待延熙帝如亲子,延熙帝待她亦如亲母。
这样的关系,还政后,她曾经的嫡系似乎应该理所应当地归于新帝。
但世间可没那么多理所应当,她和延熙帝毕竟不是同一人,经历不同,想法不同,见解不同,手段不同……如此多的不同,又如何能让那些她留下的臣子全心全意地将新帝当做她来看待呢?
新帝缺少真正的、完完全全听命于他的心腹。
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自己的被召回来的意义。
而那一刻他也似乎终于找到一件可以为之努力的事情。
既然他需要他,既然他看到了他,那么,他就效忠于他。
只效忠于他。
他全力以赴地做着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