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缺失了太多,他需要学习,于是他夜以继日,于是他焚膏继晷,每日里,他都是最晚离开官衙的那一个,人人都称赞他用心,当然背后亦有人说他装模作样,他都不在乎,毕竟他做这一切并不是为那些人。
他告诉自己,既然前半生都荒唐潦倒,一无是处,那么后半生,至少要做好一件事,至少要忠于一人。
他那么忙那么忙,忙到甚至都快把她忘记。
哪怕同在一个京城,哪怕就在他被召回京不久,便听到她与齐庸言和离的消息。
但他都无动于衷。
与他无关。
曾经那些自作多情,那些擅自妄想,如今看来仿佛只是少年时的一场春梦,醒来后,便是春梦了无痕。
没错,她已不是当年那个她,而他亦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他,起码,不是再为她一个眼神便辗转反侧苦苦煎熬的他。
她看不到他,那便看不到吧,他亦不需要她。
他找到了自己余生的意义,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必须为之让步,即便是她。
若她挡在他面前,他便毫不犹豫地将她斩杀。
他一遍又一遍地这样告诉自己。
一遍又一遍……
一遍又一遍……
然后,他终于出现在了她面前。
干干净净,堂堂正正,不必乞求她一个眼神,不必揣摩她每一个动作的含义,他甚至可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就仿佛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她还是他眼里没有规矩胡闹的小丫头,而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骄矜肆意的贵公子。
那是最好的时候。
也是最回不去的时候。
可也是,他最怀念的时候。
他按住自己的胸口,对那突然急促的跃动困惑而惊惶。
不可以。
不可以。
不可以。
……
对于自己的异常,他恼羞成怒,他气急败坏,他心底那漆黑的藤蔓迅速地生长缠绕起来,他对自己说:你看那个女人,她只不过是凭着那张脸勾引世人而已,没了那张脸她与别人又有什么不同;他告诉自己,这个女人从来不甘寂寞,从来不缺男人,没有这一个很快就会有下一个,跟你那个不知羞耻贪婪的母亲有什么不同;他告诉自己,醒醒吧,她就是个坏女人,一个你无法掌控,只会让你变成笑话的坏女人……
他不遗余力地刻薄她,诋毁她,仿佛那年盂兰盆节初见时,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玷污她的恶念。
只不过那时,他是想将她一起拖入地狱。
而如今,是怕她将他拖入地狱。
他必须守住自己的心。
守住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那个存在于世的支点。
所以,当李承平心底怀疑、猜忌的种子越长越高,当她几次试图再染指朝政后,他毫不吝啬对她的恶言,亦毫不吝惜对她的意图进行最恶意的揣测。
甚至王铣都对他如此作态感到诧异。
王铣只以为他平日说的那些洗脑的话对他起了效果。
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
王铣敌视她,将矛头指向她,是因为想借她做筏子,本质不过是想踩汤明钧,与汤明钧争势,争一个清流之首的名头,而他,是因为什么呢?
只是因为忠于李承平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
他不清楚,他也不想清楚,他只是凭着直觉那样做,因为只有恶意地揣测她,只有对她口吐恶言,才能让他胸膛下那颗躁动不安又焦灼的东西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