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整石芜院时,匠人们早晚要上工下工、晌午要饮食歇息,还有木车拉着石料、木料进进出出的……紧挨着的汀荷院难免跟着纷乱些。沈稚索性同穆海瑶禀了,留下余嬷嬷领着些粗使婆子们帮忙,其余的汀荷院上上下下的大小丫鬟们,全都被沈稚带着,到城外别庄小住散心去了。
平白能出府去玩,乐坏了一众大小丫鬟们。当然,最高兴的当属阿蛮,听到消息就悄默默溜进书房等着沈稚。
“小姐,我也能去吧?”琥珀般的金棕眼眸里闪着亮光。
沈稚刚打发了小丫鬟去沏茶,独自想翻一卷旧书册,猛然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花架后现出个害羞的小少年来,一身护卫打扮,神采奕奕。
大概是最近养得好,身骨似乎结实了一些,脸蛋上也长出一点软肉来,看上去似乎更年少了几分。微棕的发色和异族独特的金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若一块无人识得的璞玉,在她的悉心养护打磨下,逐渐绽放出独特的风华光彩。
沈稚看得心中愈发欣慰得意,却也发愁他似乎怎么也学不进心里去的规矩,揉了揉额角,“不,你留下。”
小少年瞬间蔫下去。
长长卷翘的睫毛黯垂着,委屈巴巴小声咕哝,“阿蛮想护卫小姐啊…”
“是想出去玩罢?”沈稚笑意隐隐,“我记得阿蛮之前自荐了要办差使?这事儿我准了。用什么人我已同北海说定,你问他去要便是。”
“真的?”
“嗯。”沈稚随口应了,纤纤十指一卷卷滑过书册,耐心寻找,“这件事算你掌总办的第一件差使,若是做好了,小姐我重重有赏。”
小护卫喜出望外,忍不住跟到红木书架旁,好奇凑过去问,“小姐赏阿蛮点儿什么呀?”
沈稚正好找出了那卷旧书册,随手卷起来,轻敲一下小护卫的头,“赏你一顿戒尺挨,这么没规矩。”
一向机灵的小少年此时竟愣在那儿,有几分呆呆的。
方才无意间凑得太近了,他此时鼻息间仍能隐隐闻到沈稚衣裳熏的的清幽花草香……
头上被敲了一下都没反应。
沈稚不由止了动作,揉着小少年的头顶软发纳闷儿,“难道是寸劲儿真给打疼了?低头我瞧瞧。”
阿蛮这才回神,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没打疼。小姐舍不得的。”话一出口,阿蛮就知道不好。
果然,沈稚脸已黑了几分,收敛了神色严肃道,“办差不易,你首次独自做事,府中又没有主事人,事有不决可去问北海。不许给我凭空惹出祸端,要是被侯府管事发现了你在挑事,要打要罚我可不保你,知道吗?”
阿蛮闻言又忍不住去搓那枚墨色玉牌——心道它背面可不是寻常素着的,阳雕着一朵荷花初绽,右下角还有个小小的“四”字印记呢…哪个管事得瞎成什么样儿才不知道我是小姐汀荷院里的人。
再说了,这枚身牌通体都由墨玉打造,和一般下人的石牌子差了那么多……小姐惯会吓唬人,她才舍不得阿蛮呢。
小护卫乖乖躬身行礼,“阿蛮谨记小姐教诲。”
沈稚却有点发愁,这小少年怎么回事?好像不管怎么戒他,这小家伙都透着一股美滋滋……难道真得打一顿才知道惧怕?
“这书册予你。上面记的是我大伯手抄,给哥哥习练武功心法的。大伯年轻时同郭将军同出一门,你先拿着本子体悟一二,将来向郭将军讨教时,或有助益。”
阿蛮愣怔一瞬接了过来,“谢小姐关怀。阿蛮一定认真习练。”
沈稚拢着线香,似有点犹豫,“你先看看便罢,莫要深学。我和红袖姑姑学养身功夫的时候尚短,这书册与我所学不是一个路子,我看不通,也教不了你什么。我知道阿蛮聪慧,可这学心法的事,最重心性和体悟,要是没个明白师父教,练岔了就坏了。”
阿蛮随手翻着书,越看眼睛越亮。两颗小虎牙尖尖的,“小姐看不通才对,这功夫很是刚猛迅疾。心法、招式都是大开大合,还有弓法和枪术,只可惜点到即止,没往深里说…太可惜了!写这书的人,想法与我倒有些对脾胃,是个好样的。唔,后面有些又说错了……”
沈稚一开始还蹙眉,后面越听越乐,“唔,原来我大伯与你‘倒有些对脾胃’…哈哈,阿蛮你才多大点呢,脸皮儿倒是不薄。”
看着小少年讪讪的有些红了脸,沈稚把书册重新卷起来,“你既说后面有些是错的,那这书我便先不给你看了。”她没觉得大伯教沈瑞的心法可能出错,只担心阿蛮理解不够,照练了反而伤身体。
小护卫很是听话,乖乖奉还,“都听小姐的吩咐。”他看了一遍已经记个七七八八,有没有那书册都一样。
次日一大早,沈稚便带着收拾好行礼、车马的大小丫鬟,领着小厮仆役们一同离府出门,去城南庄子了。
只留下余嬷嬷对着空旷旷的院子干瞪眼,差点咬碎了牙。沈稚轻飘飘一句“嬷嬷年高德劭在府中颇有尊重,汀荷院留给嬷嬷照看,我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便打发她留下看院子,名义上是配合着管家修缮石芜院,责任重大。然则工匠们的图纸、用料沈稚早就细细审看过,纵有什么疏漏或不明,也是遣人快马追到城南庄子去细问,不会轮到余嬷嬷做主一二。
偏偏那些木讷、粗苯的壮硕婆子们“不敢擅专”得很,事无巨细都要向这唯一的“掌事嬷嬷”垂问。
大到一日两餐都吃些什么,天热要不要管大厨房额外要些汤水……小到工匠们随口问汀荷院借几根粗绳做墨线,能不能予他们,将来用旧了还要不要讨回来……
粗使婆子们可不管白天黑夜,晚上哪怕是多点一盏油灯糊窗纸,都要先请示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