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嬷嬷一天天熬得眼底乌黑,上火起得嘴角出了一圈燎泡。还没等那泡消散下去,家里头又出了事。听说是女婿失手打坏了一个地痞,被人家带了一帮人上门讨债,无奈下只好找大舅兄帮忙。余嬷嬷这大儿子又板起一张脸,惯常般地搬出了侯府的名头吓唬人——
“也不打听打听我这妹夫是何出身?就敢欺上门来!‘定国候府’听说过没有?我娘老子可是老定国候夫人眼巴前儿的大红人!掌事大嬷嬷!再敢多嘴,我就禀了她老人家,把你们这些刁民地痞,一个一个儿的,全他娘的关进京畿卫大牢里头去!”
余大行单手叉腰、指着鼻子大骂的情状,好巧不巧的恰被巡查各处的侯府管家郑总掌事撞个正着。
如此仗势欺人可不是侯府家风。况且如今都城内暗潮涌动,各府各门都谨言慎行,生怕被言官捉了什么把柄,平白招惹祸端。
这蠢物竟敢抬出老夫人的名号,还当街叫骂?
总掌事动了肝火,下令详查。
余大行登时吓得瘫堆在地,高声叫屈,“小人不敢啊,郑管事明鉴,小人真是第一次说这浑话……实是这帮地痞们欺人太甚,不仅打到小人家中去抢砸勒索,还来此处咒骂寻衅!我真是逼急了才听信了旁人的劝说,只想着骇一吓他们……都怪小人一时糊涂,求大人饶命啊…”
街边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被巡街的京畿卫呼喝着疏散开。还有人指指点点,立即有那笑呵呵的灰衣仆役们请他到一旁“聊天”。
总掌事面皮铁青,“你冤是不冤,一查便知。”
这一查不要紧,余嬷嬷的大儿子之前如何挪用府上银子私用、小儿子如何借老夫人的名头作威作福、吃饭喝茶不给钱,女婿怎样酗酒闹事、又凭借侯府下人的身份了事……陈芝麻烂谷子全给抖了出来。
犯的事虽都不大,可都不是能包庇纵容的,又涉及到余嬷嬷——这位由老夫人赏给沈稚的教养嬷嬷,郑管家不敢自专,便报到了侯夫人那里。穆海瑶一听便乐了,都不必细问,直接传了沈瑞来问话。
沈瑞大声叫冤,“娘!这事儿我真不知情啊。即便真有人刻意搅事,那余嬷嬷家的几个混账也得做了才行呀。”
穆海瑶一边绣着小插屏,一边教儿子,“你当你娘是个傻的?那余嬷嬷一家不里里外外查清楚了,我能让她去稚儿眼前当差?包括那个兽奴出身的小子,别以为挂你名儿下做样子,我就不知了。”
沈瑞哑口无言,可却更冤了,“但这事属实不是儿子干的!倘若妹妹气不过要收拾那老虔婆,出了什么岔子捅到爹眼前去,那我给她顶缸叫义不容辞!舍我其谁!可这……可这不是好好儿的吗?娘你干嘛要冤枉儿子…”
穆海瑶停了针线,“这事儿不是你妹妹做的。她前阵子忙着议石芜院的修缮,好不容易有点闲暇,还不够和你云珠表姐、恒七娘她们出去玩的。况且稚儿那么软和的性子,也做不出这样急促的事来。倒是你…”穆海瑶上下审视着他,“能堵在静萱堂门口骂来个教养嬷嬷给你妹妹添堵,就不会想法子给她除了这件烦心事?”
沈瑞忽然想到稚儿那句咬牙切齿的“不用你,我自己料理”……
顿时苦了满嘴。沈瑞皱着脸,“好吧,这事是儿子让下人干的,刚才忘了。我当时气不过,就想帮妹妹弄走这座活瘟神……您看,稚儿避她都避到城外去了,可见平时多不自在。我这当哥哥的疼一下妹妹嘛……娘您行行好,这事儿子办得也没出什么岔子,您就放了我呗。”
穆海瑶狐疑望着沈瑞,半晌,见他始终不吐口说别的,便挥挥手放他走了。
难不成真是巧了?老夫人是自己病的?
这一双儿女她最了解不过,稚儿性格体贴怀柔,也耐心些。想来不敢、不屑也不会对自己的亲祖母做些什么。至于瑞儿嘛,脾气是急了些,冲动起来有可能失了分寸。但总归不会逼问到头上还如此欺瞒于她……
看来确实是她想多了。
人上了年纪,偶尔犯些糊涂,事后将自己气病了…或是秋夜风凉,真像嬷嬷们说的那样着了些风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老夫人喜静,平素惯爱称病,也不许小辈们侍疾。
如今真病了,她也只好顺着婆母的意思,请御医照顾着便是了。
只是,要不要告诉老爷一声,倒是个烦心事。
穆海瑶叹息着,将手里的绣花绷子放了。
城南的庄子依山傍水,风景秀美。屋舍摆设虽不及侯府奢华,但胜在自然野趣,别具一番风味。最要紧的是,脱离了侯府的深宅大院、规矩繁琐,这小庄子里一应事务全由沈稚做主,格外的放松自在。
小丫鬟们一个个如同飞出笼子的小鸟,欢快得不得了。
沈稚也换了身轻快的常服,卸下钗环,仅用一根素簪子束发。只是她没小丫鬟们那么幸福自在,此时正愁眉苦脸被红袖姑姑提点着练鞭法。
“手腕转环再灵活些,呆板板的如何应对敌人闪避?”红袖姑姑肃声。
沈稚练了半晌早就累了,闻言不由泄气。她浅叹一声,解下臂钏中的巾帕拭着额角细汗,“姑姑,我这抽的都是木人桩子,又不会什么闪避身法。”
红袖板起脸刚要谏她,沈稚急忙说道,“姑姑,不若你飞几颗石子吧。我打来试试?”
红袖无奈点头。挑圆润平整、半掌大小的石块捡了,以指力弹出。劲道迅猛,风声疾疾。
沈稚眸光微动,冰魄软鞭如灵蛇挥舞,映着骄阳金辉愈发显得残影若游,灵动非常。
气势、声韵都够了,只是准头上……不忍卒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