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稚素簪斜插、裙摆微皱,如雪般的面庞上隐隐透出几分红润,看起来确实像动了几分薄怒一般。只是神色自若,悠然接过小护卫双手奉上的茶盏浅饮,莞尔道,“有红袖姑姑在这儿,谁能欺负了我去?”
沈瑞闻言皱皱鼻子。院落中枝叶草木的清香极重,青石砖上尚有白印子留着,树干枝杈也隐约狼藉。他嘿笑一声,“练鞭了?”
“好事啊!何必藏藏掖掖的,哥又不说你。刚用的木靶子呢?搬出来让哥给你看看进益了不曾。”
沈稚笑道,“没用靶子。”
“没靶子怎么练?别是准头太差,不好意思拿出来吧?哈哈…唔,什么茶?好香!给我也来一杯。”
小护卫不情不愿上前,随手将茶盏往沈瑞桌前一撂。沈瑞抬手端茶,瞬时反应过来,“竟是你?!”
这句话没头没脑。阿蛮偷瞥沈稚,见她温柔浅笑着盈盈的并未说话,自己也有样学样,默默退回原处,并不接口。
沈瑞见状瞪大了眼睛,手指呆呆指着沈稚颤了颤,半晌又颓然放下……
痛心疾首,“稚儿啊!你、你怎么能干这种事呢?唉。”他长叹一声,几欲落泪,“也是哥不好。最近那余嬷嬷惹你不痛快了是不是?北海也木讷讷的不得用……你有什么不如意的和哥说啊!哥都帮你!可咱也不能,也不能……”
他犹豫着压低嗓音,“不能拿大活人当木耙人使啊!”
此言一出,红袖和阿蛮都惊呆了。
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木耙人?谁?你还是我?
唯有沈稚见惯不怪,神色如常地小口饮着茶,腮边两个酒窝仍浅浅的,“哦。哥哥劝诫得很是呢。不过稚儿向来约束下人守礼,汀荷院定然不会有这罔顾人伦、虐打仆婢之事。哥哥宽心便是。”
“你不用和我装傻。”沈瑞也动了两分火气,偏又对着沈稚发不出来,愤怒的手指一一点过院中痕迹,“真当你哥哥是傻瓜,什么也看不出来吗?”
院墙角碎裂掉落的瓦砾子、树干上鞭梢扫过的深痕、甚至那些和寻常落叶混在一处…实则断口参差的残损叶片,通通都是证据!最明显的就是雨后青石砖上的脚印痕迹。
虽重叠掩盖,但对于常年混迹在军营和京畿卫的沈瑞来说,痕迹的深浅、步伐的长短,甚至是交错边缘的叠印都是会说话的。沈瑞微微闭目,脑海中已能够大致还原出当时的场景,“你们分别站在这儿和这儿。此时,稚儿只是在用软鞭击打石子。”
碎裂的石块散落院中。
沈瑞皱着眉,低着头,鼻翼轻轻抽动。忽儿一抬手,顺着一行侍卫短靴的模糊鞋底印指向了枝繁叶茂的大梨树。
“然后,许是你累了,便让这服侍的小兽奴爬树去给你摘青果儿玩。”沈瑞猜测,顺着足迹来到树旁,仔细辨认树干上微湿的苔印,“好俊秀的功夫!”
他先是赞了一句,随后拧起眉毛,“稚儿击石子,十次九空。偏偏这小兽奴还敢当面卖弄身手,于是你生气了,指了他给你当活动靶子,对也不对?”
红袖和阿蛮同情望着沈瑞,他恍然不觉,依旧自顾自地追寻着线索,“起初这小兽奴挪腾闪躲,你莫说打到他,恐怕连衣角都扫不到……”沈瑞全神贯注辨认地上复杂繁琐的足迹,又抻来沈稚的鞭梢嗅了嗅,“嗯,还抽过树。”
沈稚面色微微发黑。什么叫“连片衣角都扫不到”……这憨兄长就不能说是她手下留情了吗?
不能。沈瑞继续推测着,“然后你渐渐力竭,鞭梢控制的准头渐差……这里,”他指着假山上的一道残缺鞭痕皱眉,“这里尤为明显,鞭九寸落在此处,十三寸却转到俏突之石,鞭痕如此之深,荡力回震下鞭梢怕是要伤到自己啊……”言及此,沈瑞也不由得感到后怕,“幸而红袖姑姑出手,以内力弹开鞭子……当时稚儿吓坏了吧?”
沈稚一怔,她当时都没发觉。
不过这一鞭她倒记得清楚。当时……
两人交手已不下百招,一片冰光银影中,鸦青护卫服的小阿蛮分外灵动活泼,笑嘻嘻一招巧鹞翻云凌空而起,手中树枝虚虚点着院中一处嶙峋的太湖石,“我下一处落在那儿。”
这小子还敢挑衅!沈稚眉毛微挑,手腕轻抖便改了长鞭势头,直追小少年的方向而去……
“啪!”
一声脆响。
冰魄金丝软鞭着实击在他方才所指的方位,声势惊人。只可惜软鞭太长,终归慢了一步。小阿蛮身法轻快,足尖只落地一瞬便又腾空而起了。
沈稚手臂已然酸麻,精神又全在阿蛮身上,因此并未留神这一鞭的回震有何不妥。倒是阿蛮,明明人在空中仍不望回头笑望她。
刹时间瞳孔微缩。
随即便“哎呦”叫了一声,似是脚滑没踩稳,从高高的寿山石上摔落下来。中途还扭身翻转,向回处挥了一掌。沈稚隐隐记得当时鞭子确实震了一下,不受控改了方向……当时只以为小阿蛮在防着她趁机偷袭,此时想来只怕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