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稚只淡漠地点头。“你要见我,是有什么话说?”
“我……”阿蛮终于望向她。金棕的眸光中似有千言万语,却通通哽在喉口。他想说小姐清瘦了……他想问她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想问一句,小姐既然恨他至此,为何不索性杀了他?反而要难为她自己,生生病倒了……
“我……”阿蛮再次鼓起勇气。
“咳。”红袖始终站着沈稚身后,状似无意般清了清喉咙。此时也顾不得会不会被看见了,杀鸡抹脖一般地狠狠瞪他!
“我,”凶夷护卫的话音生生止住。结巴了两瞬,转了个弯儿,“……冤枉。”
“你冤枉?”沈稚轻声,清冷的眸光中似是压抑着怒火。
“对。”凶夷护卫低了头,“小姐冤屈了阿蛮。我、我……”他索性一闭眼,“我心中委屈。”
“好啊。”沈稚怒道,“我已经饶你不死,你还敢委屈?”
“是。”阿蛮抬头,对上她的点漆般明亮的双眸,眼中隐有泪意,“阿蛮自入府那日起,待小姐之心就从未变过。永远炽烈忠诚。凡小姐所言,阿蛮没有不听从的。凡是小姐所愿,阿蛮没有忍心违逆的……”
他仿佛已经豁出去了,越说越是顺溜。
“哪怕是像今日这般,小姐忽然不喜爱阿蛮了,就命人如此折辱拷问我……阿蛮也不想违背小姐心意,束手就擒,任您责打惩罚。那阿蛮呢?阿蛮从前所有的驯顺忠诚,在小姐心中难道就半点不值么……忽然翻脸无情,重刑拷打,却连一句委屈都不许我说……”
凶夷护卫垂着脸,眼角似有水意滴落,却偏着头用一缕乱发挡了,不让她看见。只声音哽咽,“小姐对我何其不公?阿蛮心中煎熬难忍,难道还不许说委屈么?”
沈稚瞠目结舌。
捏着凶夷护卫的下巴迫使他抬头,许是确实难过得狠了,不止眼角,便连鼻尖都微微发红。
阿蛮原本脸就小、五官是凶夷人的精致深邃,在水中泡得久了入手处冰凉,愈发显得脆弱可怜。
那双异族眼眸的睫毛极长,沾着水滴,微微垂着,看起来更显无辜委屈了。
“你……”沈稚深深吸气,“好,我问你,崇和七年秋猎,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那时可知道我是谁?”
阿蛮为难地眨眨眼。偏过脸颊不肯说话。
“说!”沈稚恨声问道。“雅乐斋初遇,你可认得我是谁?”
凶夷少年脸颊微红,腼腆道,“知道啊。”
“小姐是阿蛮的主人。”
“你…”沈稚气结。指着他的指尖隐隐发颤,也不是被气得还是恨得。
索性抬手重重给了他一巴掌。
阿蛮被扇得偏过头去,却笑了,眼眸中有几分自嘲,“小姐,阿蛮与那些金豹、猞猁何异?挨了小姐鞭子,难道敢龇龇牙齿吗?”说着还将另一侧面颊也贴过来,闭目忍着羞,主动蹭蹭她的掌心。“小姐要打就打吧。阿蛮不会躲的。”
沈稚气得登时就抬起手来。
见他乖乖闭目等着,只觉得这一幕刺目得很。
他的面颊……是冰凉的。沈稚不由想起院中刑具上的血迹来。心中微颤。
抬起的手也不知不觉放了。只是仍愠怒不已,“好,你还敢狡辩!我再问你一句,当初明明听得懂中原话,又为何装作不知?”
阿蛮睁开眼睛望她,无辜道,“小姐既然知道我的出身,阿蛮能听懂几句中原话不是很正常么……”见沈稚神色恼怒还要张口,他面容倏然哀戚下去,声音也失落低沉,“阿蛮心知此时无论再说什么,小姐都笃定我有罪了。阿蛮自知难逃一死,此刻只想斗胆再求小姐一件事……”
“你说。”沈稚气得手都在颤,仿佛随时要揍他一顿。
阿蛮闭了闭眼,异族人俊朗的面容上慢慢浮出几分缱绻怀念,“阿蛮想求小姐一个恩典。求小姐念在从前阿蛮忠心耿耿的份上——再赏阿蛮一次伤药吧,便如同第一次见面时的那样。”
“阿蛮太疼了。”他垂头,轻声低语,“小姐不知道,阿蛮的腿骨已经被枷断了。手指尖也疼得难以忍受。阿蛮只想求小姐再施舍最后一次伤药的恩典,就算是…有始有终。”
“红袖!”沈稚忍不住高声。
红袖姑姑闭目,心道完了完了……她确实稍微提点过阿蛮一下没有错。可谁能想得到,这个在武学上天分极高的混小子,竟然在旁处也是如此的一点就透啊!
学得也忒快了些!上手就会啊?
这下做得可能太过了……
红袖姑姑讪笑着上前一步,“小姐有何吩咐?”
沈稚深深呼吸,几乎咬着牙一字一顿,“回汀荷院,取我的金疮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