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闻言微微松了口气,面色却是悲悯,“如此也好,免得小姐日后忆起这个罪奴时,心中有甚么憾处。”
见沈稚眸光微动,红袖心中更添几分了然。“小姐既要亲审,红袖这便去石芜院中看看。也好先耗一耗这罪奴的气力,防他忽然心生歹意再伤了你。”
沈稚闻言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不必。”又缓缓松了手,转开目光轻声解释,“他十指都伤了……如何还能暴起伤人。姑姑多虑了。”
红袖拍怕她的手,叹息一声,“小姐切莫小看阿蛮,还是小心些为上。再者,也得给他稍微收拾收拾,换件干净的衣裳,才好见人不是?小姐不妨先回汀荷院中歇息一会儿,晚些再去石芜院也使得。”
言罢也不等沈稚再说什么,便匆匆去了。
孙丰得了红袖的吩咐,这两日自然是不会再为难阿蛮,除了囚着他不许跑,饮食上一应不缺。
红袖进院时,阿蛮正盘膝坐在老树下调息。当然,脚上仍戴了厚重的铁锁铐。
阿蛮睁眼,瞧她是独自前来,眸光瞬间黯然下去。姿态虽未改变,可莫名的,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更瘦削了几分。
红袖走近前去捞起他的指头看了看,额角不禁突突直跳,气得低骂,“你小子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兽园里的那些……都没你这般恢复的本事!”
阿蛮不明所以。红袖也不多解释,只皱眉盯着。片刻后挥手吩咐孙丰,“来几个人,把他给我吊上去,好生过过水。记得多泡一会儿!晚些时候小姐要来亲审,别给他留太多气力。”
阿蛮呆了一瞬,面上立即浮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多日未说话,他此时嗓音微微哑涩,“小姐当真还愿见我?”
那几个人抬桶的抬桶,倒水的倒水。红袖也不理他,侧开身,让孙丰给他背缚了双手臂膀,捆得严严实实,倒着悬吊在木头刑架上。
护卫给他绑腿时,红袖皱眉伸手拦了,“那伤腿就别绑了,捆在脚踝罢。”
孙丰心道让捆牢了浸水耗力气的是您,不让绑的也是您。您这到底是怕不怕阿蛮护卫伤人啊?转念一思量,阿蛮要是真想暴起伤人,多捆几道也是白饶。反正都是红袖姑姑的吩咐,他听命行事便罢了……
红袖本以为还有得等,不料这边才刚备好,凶夷护卫那双一直漠然的金棕眼眸忽然柔软了下来,期盼又眷恋地望向院口。红袖蹙眉,凝神细听,片刻后果然闻见熟悉的轻盈脚步声。
低头看阿蛮那副期盼又畏缩的呆样子,红袖额角青筋跳了两跳,压低声音,“别忘了我之前的嘱咐。姑姑知你心中难捱,可是和小姐硬梗着于你没半分好处!一会儿千万记得,不许再说什么‘认罪’、‘甘愿’之类的混话。你不肯服软,难道指着小姐主动饶你么?”
见他目光茫然,红袖恨铁不成钢,就差指着脑门教训了,“你在汀荷院中长大的,如何求得小姐心软宽宥,难道还要我教?”
言罢也不等他细思量,绳索放长,“噗通”一声将人连头脸带胸腹,牢牢浸入了水缸中。
沈稚在院门外稍站了一会儿,才淡淡吩咐橘绿推门,平心静气地慢慢走进来。
她第一眼就看见了正在受水刑的人。随后目光偏转,在之前枷笼下的血迹处停留一瞬。冷声问道,“他招了吗?”
孙丰跪下抱拳,“属下惭愧,诸般刑具皆尽用过,未能审出一字半句。请小姐降罪。”
沈稚眸光低垂,看不出情绪。“无妨,将人提上来,我亲自问他。”
两个护卫就要上前,被红袖抬手拦了,她笑道,“小姐不妨稍待,这水刑严苛得紧,一日间也不敢多用几回。现下既用了,且再熬他一会儿看看。”
沈稚袖口微微生出褶皱,面色一片平静,“也好。”
那水面始终平静无波。所有人都在静等。
红袖无奈极了,背着手,不动声色在缸沿上敲了两敲。
索性那混小子还没蠢到家,果然不消一会儿,绳索震动,露在上方的修长双腿也微微挣扎起来。
沈稚面色一动,刚要开口。红袖已拿了根粗实的短棍,迎着膝盖重重敲击下去,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老实点!”
随即笑着对沈稚解释,“不妨事,且还能多挣扎些时刻。”却见沈稚已疾步走了过来,一双纤纤素手早已搭在了缸沿儿上。
凶夷护卫似乎知道是她靠近,不知不觉竟慢慢停了挣动。只怔怔隔着晃动不停的水面去看她,当然什么也瞧不清楚。
红袖气得把后槽牙都咬紧了。片刻后勉强笑着,温言解释,“小姐可是在看水面?这水刑是要将人肺中气息吐尽才肯丢下去窒的,因而不会有气泡滚上来。”
沈稚搭在缸沿上的指甲微微发白,声音仍算沉静,“那就先拉上来吧。我审过之后,再丢回去不迟。”
红袖眉梢微挑,“是。”
孙丰带人拉动绳索。将绑得严实的凶夷护卫从缸中慢慢提了上来。他浑身都湿淋淋的,急促喘息着,看上去很是狼狈。
水珠溅到沈稚身上,她并不躲。只是盯着他瞧,神色间有几分恶狠狠的意味。
反而是阿蛮不敢看她。
他结实遒劲的身体被湿衣服勾勒出匀称漂亮的线条,此时就搁在陶缸旁临时搭的木板上。双手牢牢反绑着,也无处可躲。苍白的面庞渐渐染了两分微红,瑟缩般半躬起脊背,惨白的薄唇微颤,“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