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硬着头皮凝神细听,片刻后神色愈加不自然。她挠了挠发红的耳朵,轻声叮嘱,“呃…你们俩两个谁都不许出声儿啊。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就好。反正你们不会武功,睡着了没听见很正常……”
“我、我得出去一趟。”红袖直接翻窗就走了,留下两个婢女面面相觑。
她的身法轻盈利落,从客栈后院遛得飞快。自言自语道,“酒馆里我就看出来了,这凶夷小子心窄又会记仇。若是让他明日知道了我就在隔壁,只怕羞狠了就要找姑姑我的麻烦……哼,臭小子长大了,姑姑打不过你。自有人收拾你!”
隔壁。
“四十七、四十八……”
声音低沉、微哑。
“五十。”
凶夷人肩背微颤,如释重负。
沈稚将鞭子撂了,慢慢走过去,目光复杂地低头望他,指尖抚了抚他肩上红胀的肿痕。
凶夷人的身材很完美,骨相也极好,非常耐看。肩骨宽阔,肌理紧实。腰还挺窄的,有几分少年人的青涩。
蜜色的胸肌饱满,腹肌也遒劲结实,虽不是很夸张的健硕,却有蓬勃的爆发力。如今伤痕累累,一道道红胀的鞭痕布满,仿佛一张网,束缚住这具强悍的身体。
整整五十鞭。饶是沈稚极小心,仍不免偶尔有重叠的地方。她指尖下的这一道就微微破了一点皮,她轻轻抚着,阿蛮在她指尖下有几分撑不住,在微微发颤。
沈稚怜惜又不忍,“你这是…何必呢?”
凶夷人低垂着眼睑,沉声答道,“阿蛮安心。”
沈稚微微蹙着眉。她其实仍有些困惑,可他当时绝望一般的样子却狠狠击中她的心,沈稚那时说不出任何拒绝他的话。仿佛她开口讥讽一句,他立时就会碎了。直到此时,那五十鞭子慢慢抽完,他才仿佛回过一点精神来。
仍然很让人心疼就是了。沈稚手指无意识地勾着他的下巴,若有所思。
拓跋临羌说完这句“安心”,就仿佛打开一扇隐蔽的心门,彻底放松下来。他并不起身,依旧跪在原处,甚至闭着眼睛将脸颊在她手心蹭了蹭。
沈稚顺势揉了揉他的耳朵。拓跋临羌被揉得一激灵,睁眼抬头望她,却对上一双仍有些浅浅困惑的深黑眼睛。他瞬间被打回原形。有几分难堪的低声解释,“小姐,阿蛮明明是有主人的,却流浪了太久太久。人都野了,心里也…很不安。”
沈稚目光在他心口上方的烙痕上流连,那两个字被鞭痕避过,周围却有两鞭微微失控,下手有些重了。肿痕很是明显,她纤凉的指尖轻轻描画着,追问,“所以呢?”
“所以就……这样啊。不是很好吗?”他抬头笑了笑,“那天在石洞里,小姐打我,然后告诉阿蛮被宽恕了。”
“我不是因为打了你才说……”
沈稚的解释被阿蛮打断,“我当然知道。”
“那你还?”
凶夷人俊朗的面容上流露出一点羞耻的难堪和愧疚,他低声,“可是当日小姐笞责我时……阿蛮真的很安心。”他忆起那时的情境,渐渐放松和释然,轻声低喃,“阿蛮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那样安心过了。”
他拉过沈稚的指尖,翻过来细细看她皓腕上那道月牙蛊印,金棕眸中痛苦难掩,“这蛊毒只有一年……”
“我知道小姐那日在山洞所言不过是一句玩笑。可若是不来求,阿蛮今日真的挺不过去。”
他太不安了。只要闭上眼睛,五脏六腑都搅成一团……
任何事情发生在他自己身上时,阿蛮总觉得人定胜天。可如今,这刀子悬在小姐颈侧,他才尝到真正恐惧的滋味。
沈稚觉得指尖被他握得有些热,微微发麻。
她往回缩手,一抽之下竟没拽动。生出几分恼意,“放开。”
凶夷人回神,连忙松开。后知后觉生出几分愧疚,“今夜搅扰小姐歇息了…我知道小姐其实不喜欢这样。这是阿蛮最后一次求,以后连这个…阿蛮也不求了。”
他已经不敢讨赏,如今连她亲手施加的惩戒也不敢再请求。凶夷人自知罪孽深重,不应该也不能够再奢求任何一点额外的特殊对待。
可是……他总是忍不住去想那个万一。
——这种‘永远失去’的痛苦和悔恨,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亲身经历过一次了。早已成为烙在灵魂最深处的梦魇。
触之即溃,不堪一击。
况且,假若这蛊毒无人能解,而他是无论如何、哪怕到最后一刻都不会放弃寻找的。
——那就注定了,连这最后一年都无法守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