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州近在咫尺,沈瑞却不入城,从北境直抵益石镇相迎,这行为本身就透着几分奇怪。
沈稚也不兜圈子,直直问道,“可是城中出了什么棘手之事?”
沈瑞讪讪的,搔首干笑两声,“果真什么都瞒不过你。”
崇和九年关州平叛时,阿蛮带兵几乎把当地趁灾搅事、屯粮并地的世族们屠了个干净,顺便大发一笔横财。当时北境军中缺钱,将士们的铠甲、兵刃早就该换了,只因铁器太贵,矿又在南面,因而迟迟拖着。这当地世族们一倒台,可就肥了北境军,翻过年去就补了一大批军资——这事当时也是沈稚过的手,她当然知晓。
现在问题来了,当地氏族无力找麻烦,百姓又在灾后得了郡主的抚恤恩惠,谁也不提。
可是毗邻州郡的世族们却吓坏了——定国候的一子一女全是活土匪啊,之前只是“路过平叛”就绞杀了当地名门望族,劫掠一空!如今他们安家在此,哪里还有我们的活路哟……竟联合起来,弄了个燕云西五州联盟出来,还推了个盟主——鹿州白家。
南朝未分裂时,燕云十三州中的西九州归朝廷统辖。东四州是燕阳王封地。
如今七零八碎。燕阳王封地不必说,兆嘉玉已单分了一州出来自立。此时西九州又分了个不伦不类的“西五盟”出来。那挨近关州的其余零散州郡怎么办?鹿州白家嫌他们族小力弱,不带他们玩!
说白了,这些小州郡就是被放弃了,扔出来当饵的——大家都睁大眼睛瞧呢,想看看沈小侯爷究竟是怎么个章程。
倘若沈瑞执意“统一”了西九州,必然会拿这几个小的先开刀。当然,若能以此喂饱了他,彼此相安无事,那自然更好。纵然不能,也拖得一时片刻。
如此一来,那三小州就吓破了胆子,州府长官心惊胆战地派了心腹来关州,就等着给侯爷和郡主请安,试探一下沈家的态度呢。
沈瑞心中拿不准下一步,如何敢见他们?这才避到益石镇来。
沈稚听完,笑得风淡云轻,“我当多大事呢,还值得你避出城来……交给我处置罢。哥你只管带好兵,别的都不用管。”
沈瑞心中顿时大大敞亮,眉开眼笑给她斟茶,“好稚儿,那就多辛苦你了。”
两人又叙了一会闲话,沈稚忍不住好奇,“哥你真就不管不问了?”
沈瑞大手一挥,“唉,你在都城时,关州都能打理得这么好。如今人来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沈稚默默片刻,“若将来……我不在了呢?你要怎么办。”
“这是什么话?”沈瑞登时大惊失色,“你也想去云南?”
“也?”沈稚挑眉。
“咳咳。”沈瑞不自然揉了揉鼻子,“我没想去……哥的意思是,娘亲不是在云南么。”
沈稚叹了口气,拿过一张舆图铺在桌案上,手指轻点,“如今西边是以白家为首的联盟,东边兆嘉玉,北面隔山隔漠水就是凶夷人。关州起初的这几年形势很不安定,哥…北境需要你,关州也需要你。你走不得啊。”
沈瑞大窘,“你把你哥当什么人了?我岂能扔下你在这又险又破的地方不管?”
“又险又破?”沈稚似笑非笑,“你怎么不说此处地广土沃、四通八达,将来大有可期呢?”她手指在舆图上一处一处轻点,“咱们幽州有马场,北域有铜矿,河运上有漠水、源江……只是从前印象中燕云荒僻,没人愿意来。”
“如今则不同,中原乱成一片。况且我们来了,从前府上经营的基业也都会跟着北移过来。只要我们守住关州不乱、赋税不增,逃难逃灾的百姓和追寻繁华稳定的士人们愿意落户,不出五年,关州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沈瑞有些愣怔,慢慢抬头望她,仿佛刚刚才认识自己的妹妹一般。
沈稚浑然不觉,思绪沉浸在未来的期许里,“关州城旧,我在南面临水要再扩出一片去,是未来繁华荣盛地。这银子就让那几个小州郡来出,权作入股。正好将他们一齐收归关州治下。如今已过了春种,再有逃灾的百姓也不必忧心,正好以工代赈。”纤白的右手悄悄在漠水上画了一道,“至于这个地方,能与漠北通船。毗邻的关州出去一百五十里,有个小城。将来我想试试和凶夷通商。”
“你疯了?凶夷蛮人怎么能通贸易?”沈瑞试着去摸她的额头,被沈稚一把拍开。她有几分生气,“这是什么话?凶夷人就野蛮,就只能当南朝奴隶吗?如今漠北什么情况你也看见了,耶律方金势不可挡。如今国力衰微、孤悬北境的可是我们!哥你想过没有,凶夷人总是冲关劫掠,是为了什么?”
“贪婪呗,还能是是什么。”沈瑞很是抵触。
沈稚摇了摇头,轻声道,“凶夷不缺战士、不缺牛羊、不缺野物。可是他们缺的东西又太多了……盐、铁、茶叶、布料、瓷器、粮食,样样都是稀罕物。这些我们中原可以生产、可以大量贸易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却只能用抢的。倘若有法子互通有无,将来对关州、对凶夷,都是大好事。”
沈瑞满面不赞同,“哥知道稚儿的心是好的。我只怕那些凶夷人尝到甜头,对我南朝更有觊觎之心。”
沈稚笑笑,“那就用更多的牛羊、皮毛来换。凶夷人也是人,若有不拼命就能过上好日子的方法,我不信他们不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