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一室静寂。
众人此时再看白瓷盅碗里那枚小小的血色朱丸,只觉得心尖儿凉气直冒。不敢稍动。
一位白玉发冠的道士越众而出,跪在地上坚定叩首,“郡主娘娘在上,贫道是越州临县县丞黄玉芝的后人,越州恒氏专横跋扈,恒家十六爷觊觎我家祖产,竟诬告我祖父贪污受贿,将他老人家下狱拷打致死!恒氏一族在越州无人敢惹,临县百姓人人都可作证——我祖父万万没有受贿冤杀好人啊!求您为贫道做主,杀了恒十六,以告慰我黄家十二口性命在天之灵!贫道愿以一身血肉为祭,替娘娘饲养邪蛊,锥心蚀骨亦绝不反悔!”
有他开头,其余道士也纷纷想起了自己所求,虽然一个个面色惨白,但也没人出言反悔。
拓跋临羌眉心紧皱,盯着这些药人只觉得碍眼无比。
红袖姑姑微不可查地向沈稚摇了摇头——这小道士不在最终选定的三人之内。沈稚心中有数,淡淡点头,“好,诸位的心意我已清楚了。不妨先回去休息,此事我尚得与……”
“小姐。”凶夷人忽然起身,“让阿蛮来吧。”
“你说什么?”沈稚一怔。
阿蛮笑了笑,“让阿蛮为小姐养这蛊吧。”
小道士们纷纷愕然侧目,拓跋临羌仿若未见,直白道,“这些人一个个功力微弱、身骨虚软。纵然修习些纯阳内息,也微如涓流,和丁点儿没有并无多大分别。如何堪当大用?既然蛊丸只有一枚,那就交给阿蛮。必不负小姐所托。”
没说出口是,只要想到小姐所用的蛊是养在旁人身体里的,用其他男子的血肉、内息供养出来,最后被她取用……他胸口就别扭难受,好像心脏被泡在酸水里,胀胀涩涩的疼着。
“不可!”红袖语意坚决,“小姐三思,这些小道士都可一试,唯独阿蛮万万不行。”
“凭什么?”拓跋临羌杀气凛然。小道士们又情不自禁向后挪了一步。
红袖不理他,“小姐别忘了,阿蛮的功力……”
“小姐!”凶夷人急急接口,“不必担心阿蛮功力受损,伤损了可以再练回来。身体坏了也能再养,您别忘了阿蛮恢复的本事……”
“你莫捣乱!”红袖气急,阿蛮内息深厚,事涉主蛊、跗蛊之争,半步都不能退让!“你何必争这一时?来日方长。药人不好当,若在你这儿出点什么意外…”
凶夷人笑了,金棕的眸光直直望向沈稚,“小姐,倘若以阿蛮之坚韧隐忍,都撑不过这蛊毒发作……那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为小姐做到了。”
红袖知道隐情,眼见沈稚听得面色微红,红袖也有几分磕巴,“阿蛮别胡闹,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着实煎熬人……这些小道士个个心有所求,你又在这儿瞎凑什么热闹?”
“阿蛮亦有所求。”
沈稚声音温柔,轻轻道,“你说说看。”
凶夷人抬头与她对视,“能为小姐解忧,继续做个对小姐有用的人,便是阿蛮最大的所求……更勿论,还能月月见到小姐。”
沈稚心慌得漏跳了一拍,难道他知道了?强撑着细细去瞧他神情,却又不太像。
阿蛮琥珀般的金眸中,此刻隐忍着痛楚和难过,仿佛是被她丢弃了一般。沈稚暗暗想着,不会是之前说要收了他的身牌,这家伙给当真了吧?
真是的,此刻知道委屈巴巴装可怜,那之前撂脸子的时候怎么想的。
“请小姐将解蛊重任交托,阿蛮必定尽忠职守,百死不悔。”
沈稚微微呛了一下,“倒也不至于此……你真的,不会后悔?”
凶夷人误会了这话,语气低沉温柔,“能为小姐战死,是阿蛮的心愿和荣耀。”
沈稚眸光动容。
阿蛮见她神情便知小姐心中已经答允了。手臂一伸,未等红袖反应过来,一招龙吸水已将盅碗拿在手里,轻巧倒转,瞬间将那红丸吞了进去。
沈稚来不及阻止,“阿蛮——”
红袖姑姑倒吸一口凉气。
阿蛮吃了剧毒蛊丸,却露出久违的开怀笑容。
两颗小虎牙白灿依旧,依稀间,仿佛仍是汀荷院里那个肆无忌惮偷点心吃的小小少年。
沈稚有几分酸涩涩的心疼,上前轻轻握了他的手,柔声说道,“傻阿蛮,这是你自己求来的,以后……可不能怪我欺负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