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夫人只说了一句话:“如果他相信我,就不会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改变想法;如果他不信任我,也不会因为一本死人写的书转变态度。”
那是斯诺瑞奇曼无法理解的话语。
但后来,在斯诺瑞奇曼发现了伯爵夫人的秘密之后,他就理解了。
他当时还是太按捺不住脾气,气冲冲地跑去找母亲对峙,结果被对方生气地赶了出来。
斯诺瑞奇曼离开前还很生气地对她喊:“难道不正是因为你自己心虚,不正是因为你自己都不信任自己,你才搬进这座高塔的吗?”
斯诺瑞奇曼保证,那绝对只是他的一时气话,他从小到大只和伯爵夫人没规矩地嚷过这么一句气话——但仅仅只是因为这一句话,他的母亲就永远地离开了他。
而在斯诺瑞奇曼犹豫着是否要将这个悲惨的消息告诉给已经许久不与母亲相遇的父亲时,病床上的瑞奇曼伯爵对他说:“我要找我真正的家人来继承我的财产。”
啊。
当时的斯诺瑞奇曼脑海中只有唯一的一个想法。
我现在已经没有家人了。
新的“家人”来得很快,他们像是寻着花蜜的蜜蜂,等待开餐的食腐鸟,叽叽喳喳,兴高采烈地来到瑞奇曼府——斯诺瑞奇曼知道自己也许不该这么想,但他当时的确是很高兴的,因为他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么热闹的家庭气氛。
那些素未谋面的男孩女孩们没有在意他突兀的红眼睛,亲昵地叫着他“斯诺哥哥”或者“斯诺弟弟”,他们热切地挽着他的手,询问“父亲身体还好吗?”“我们是不是该去拜访一下伯爵夫人?”“希望我们能尽快融入到一起,成为一家人。”
斯诺瑞奇曼简直忍不住眼眶中感动的泪水,他哽咽道:“我也这么真心地希望着。”
他的确是如此希望,如此恳求的。
但是他新的家人们却似乎并不是那么想的。
与斯诺瑞奇曼相处得越久,他们脸上的表情就越是惶恐,越来越不敢亲近他,到最后,甚至连本该一起愉快进食的餐桌上,那些家人们都面色肃静地仿佛参加着谁的追悼会。
这可不行啊。
“大家是在家里有哪里住得不舒服吗?”斯诺瑞奇曼热切地询问着。
“没有没有。”家人们惊惶地这么说道。
他们一定是在说谎,但为了照顾我的想法,却还是温柔地掩藏了真相。可是家人之间就不该存有什么秘密吧?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清楚、明白地在一开始就挑明才行。
于是斯诺瑞奇曼没有和任何家人透露,悄悄扮作侍从潜入了他们另外举办的茶餐会,为了掩盖他自己的肤色,他还贴心地让侍从们都涂上了厚重的假面。
尽管兄弟姐妹们最后还是勒令遣散了仆从们,但过于心切地想要知道大家真心想法的斯诺瑞奇曼还是用了些小手段,躲在了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地方。
一开始,是平日里笑得最可爱的孩子扔下了茶杯,他的脸色看上去可怕极了:“我再也忍不了了,这种破地方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再忍忍,伯爵的身体撑不了多久的,分完遗产就走人吧。”那个素日最吵闹的孩子却这么沉静地说。
“但是伯爵,真的会死吗?……不如说,现在在病床上的那个伯爵,真的还【活着】吗?”
大家陷入了沉默。
只有斯诺瑞奇曼在暗地里感叹:他的兄弟姐妹们都好聪明啊。
“我说……你们是真的,都有下过手了吧?不是被吓得失手,最后在这里自己吓自己了吧?贵族们的死侍很多的,替身也不少,你们难道找错对象了?”
“我怎么可能会看错那双红眼睛!”有个年纪较轻的孩子崩溃地哭了,“我明明是看着他倒下去的,但是第二天他却又没事人一样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了,还对我说你脸色很不好,难道是感冒了吗这样的话摸了我的额头——我后来差点把脸都搓下来了!”
“是你的毒药失效了吧?而且贵族宅邸总有很多应付下毒的举措。”
“那这该怎么解释呢?我明明记得清清楚楚,我把他推下了阳台,他的鲜血淌满了身下的玫瑰花丛,但等我把仆从叫来后,尸体和血迹却消失得干干净净,而那个可怕的恶魔一脸没事人模样地端着刚烤好的饼干过来对我说——抱歉,我刚刚去了一趟厨房。”
“究竟是我们都一起疯了?”
“还是那就是一个杀不死的恶魔?”
斯诺瑞奇曼在心底叹息。
他可爱又可怜的家人们啊,你们当然没有疯,他当然也不是什么不死的恶魔,这只是他的一个小把戏而已。
斯诺瑞奇曼是那么的天赋异禀,尽管因为身体原因他无法同其他贵族一样接受帝都魔法学院的教导,但瑞奇曼家族庞大的财力与势力足以让世界上所有的智慧都向他敞开大门。就连那曾经短暂地拯救了他心灵的那位医生,也是一个魔医双修,留下过不少珍贵魔术笔记的人呢。
而斯诺瑞奇曼只是从这如繁星般的智慧,如神明般的无私宠爱中,谨慎且规矩地取了自己最需要的一部分,和后来某位天真的女孩一样许下了一个单纯的愿望而已。
他只是希望他能和家人们一起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