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荒唐的决定——他曾是那么一个风流成性的男人,拥有过数不胜数的女人,尽管对他来说那些都是只见过一面,连脸都想不起来的陌生人了,但他知道,那些心存妄想的人会生下他的孩子,许多孩子。
那些私生子他以前一直处理得很好,不打算让他们去打扰自己的妻子。
但现在,他似乎就要死了,也许在他死后,他的财产就会被别的孩子继承,他的妻子会和那孩子真正的父亲一起享用他曾拥有过的一切。
只有这一点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
于是他说道:“叫他们过来。”
仆从恭敬地问:唤谁过来呢?
瑞奇曼伯爵最后一口生气在喉咙里沙哑地叫道:“我的孩子们。”
那些如腐鸦,如蚤蝇,如贪婪的鬃狗一样,连一面都没有见过,就可以因为他的财富亲切地唤他父亲的“孩子们”,他要召回他们。
是真的也好,是假的也好,是心怀鬼胎的也罢,是胆小如鼠的也行,他要尽可能多的,尽可能多地把那些人召来这个府邸,因为——
“我的财产只能由我真正的家人继承。”
年幼的斯诺瑞奇曼在跪了一地的仆人中静悄悄望着床上带着扭曲笑容的父亲,只说了一句话:“您会得偿所愿的。”
他的神色是那么平静,就像是之后一脸平静地回来同瑞奇曼伯爵报道:“那些人里没有能真正继承您衣钵的家人。”时一样平静。
哪怕在那个时候,瑞奇曼伯爵已经永远无法回答他了。
自那以后,永远永远,永永远远,瑞奇曼伯爵都不可能等到他“真正的家人”,自他之后,再也不会出现新的“瑞奇曼伯爵”了。
只有斯诺瑞奇曼,一直在履行着他父亲的“遗愿”。
齐勒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屏住了呼吸——虽然调息是一个刺客必备的技能,但他差点把自己憋死了。齐勒小心翼翼地平缓呼吸,他摸着手臂上冒起的鸡皮疙瘩,心脏狂跳,却又更加专注地听着斯诺瑞奇曼先生的话语。
“说起来,以前我有和普莱尔你打趣过的吧——如果那么喜欢红眼睛的话,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我和你身边那个可怕的半精灵,难道有什么区别吗?”
斯诺瑞奇曼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当时你的话真是惊到我了,我一直记到现在。”
“普莱尔你说啊——”
【“但小叔叔你只是患有罕见病,而不是混血呀。”】
“我当时真的很高兴,普莱尔。”
齐勒默默点头:终于有一个人相信自己身份清白,在多年的歧视中得到了认可,难怪瑞奇曼先生会那么喜欢维努斯大公了。
但瑞奇曼的话并没有说完。
“真的,特别高兴——因为普莱尔你紧接着说的那句话。”
【“叔叔你自己也知道这点的,不是吗?”】
“……”
当时的斯诺瑞奇曼和如今的齐勒一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偌大的房间里只能听到斯诺瑞奇曼一个人的声音。
他说:“我真的好高兴,终于有一个人和我有了一样的想法——我想这也许就是家人间的默契吧。”
斯诺瑞奇曼知道自己不是混血,只是患了极为罕见的病症,是在他很年轻的时候。
他翻阅过常人难以想象的数量的书籍,终于在一个异国医师的残笔中看到与他类似的病例——有一对在幼时意外分开的兄妹在长大后在不知道对方身份的情况下结合产子,生下来的孩子就如斯诺瑞奇曼一样有着罕见的白发红瞳。
不过在医师后来的追踪中,那个罕见的孩子并没有能存活多久,而知道自己真实关系的夫妇二人也将其当成了上天赐给他们的惩罚,在那个孩子死去后就黯然神伤地离婚了。
倒是医师后来对这样奇异的现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终其一生都在调查这些不是混血却天生有着红眼睛的孩子们。
这位拥有先驱智慧的人在书里写到:“这并不是什么神明的惩罚,只是一种极为罕见的遗传病。只要注意细节,那些并非混血却有红瞳的孩子能像正常人一样存活许久。但最终杀死他们的却不是基因的缺陷,而是旁人、甚至是来自家人的歧视。”
虽然当时格外年幼的斯诺瑞奇曼没能完全解读这位伟大医生的话,但他的确被一位已经故去多年的亡者的半句话语拯救了——他不是母亲出轨了某个异族的罪证,只是不幸地罹患了极为罕见的疾病而已。他的母亲是清白的,他的父亲也没有被心爱的人背叛,他们这个家庭还是有救的。
但当斯诺瑞奇曼珍而重之地捧着这本能让一个家庭重新圆满的书籍去找他最为信赖的母亲的时候,那本珍贵的书却被伯爵夫人撕毁,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中。
那些书页和斯诺瑞奇曼仅剩的希望一起,永远化为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