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母亲和弟弟的拥抱,高建国开心地笑了。
“建军,你长大了,也成熟了,真不敢想象,这还是当年的建军吗?妈简直不敢认了。”岳芳英双眼直直地盯着建军,仿佛一眨眼他就会跑掉。她既为重逢感到喜悦,又因为这份歉疚而辛酸。
高建军语调平静地说道:“部队的生活确实磨炼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如果没有这些年的战斗实践,今天我可能还是哥面前长不大的孩子。”
高建国从后面一拍弟弟的肩膀,笑着说道:“建军,能在部队磨炼是好事。看到你这么能干,可比当年那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强多了,我真替你高兴。”
接下来,高建军专挑些部队里、军校里有趣的见闻跟母亲说,高建国也在一旁不停地哈哈大笑,让岳芳英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
四
回到香港已经三天了,所有人都为高建国和岳芳英的归来感到高兴。生活似乎一如往常,但是在这波澜不惊的表象下,他们母子二人怀着各自的愧疚和伤痛,久久难以释怀。但是很快,岳芳英将内心的悲伤转化为工作的动力,全心投入了餐厅的经营中。
高建国的心事却没能这么快平复下来。一方面是他毕竟年轻,没有母亲阅历丰富;另一方面则是除了远在北京的父亲的事情外,还有一个同处香港的安慧让他满腹愁肠。妻子李佳欣很快察觉了高建国的异常,见他整天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但每次问他,高建国都只是笑笑,说最近厂里业务忙。
李佳欣决定亲自到厂里去看看,真要是解决不了的难题,自己就去找爹地帮帮忙,即使不能全帮,也要让丈夫从目前的精神状态里走出来。她先到了厂长办公室,高建国不在,只好到助理办公室找阿雄。阿雄说最近是销售淡季,厂里事情不多,而且他也很少见到高建国来厂里。阿雄身边还有长得黑黑瘦瘦的人,好像叫阿灿,眼珠子滴溜溜直转。李佳欣也没好意思再多问,只是客套几句便离开了。
当晚,高建国又是深夜才回来。李佳欣小心地嗅了嗅,他的衣服上并没有异味,没有香水味儿,也没有烟酒味儿,不该有的的确没有;但该有的工厂里的机油味、库房的胶水味也没有,说明今天高建国几乎没到过厂里;连厨房的油烟味也没有,表明今天他也没去饺子馆。那他到底干吗去了呢?
高建国回到家也没说什么,只是洗漱的时候哼着最近常在嘴边的旋律,不是流行乐,而是在真正音乐厅才能听到的那种西方音乐。上了床,高建国倒头便睡,很快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李佳欣躺在高建国的怀中,也渐渐进入恍惚的状态。
高建国突然动了一下,用手轻轻摸了摸妻子的头发。李佳欣一开始以为他是无意间碰到自己,后来发觉他是有意的试探。她决定继续装睡,还故意咽了咽口水。
高建国轻轻起身下了床,慢慢走出了卧室。李佳欣轻轻睁开眼,听着高建国走进了书房,才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慢慢走到书房门口。她看到丈夫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小本,坐在沙发上仔细地翻看着。看了一阵,高建国开始仰头望着窗外银色的月亮,显出满面愁容。佳欣在门口又盯了一阵,发觉高建国也没有什么其他动作。她实在抵挡不住浓烈的倦意,又偷偷回到了卧室床上,一边想着丈夫,一边又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高建国已经离开,桌上依然是做好的早餐。李佳欣睡眼惺忪地起床,吃了几口火腿煎蛋,喝了一口牛奶,突然想起了昨晚上丈夫的古怪举动。她立刻走进了书房,回忆了一下那个小本子的形状和大小,在抽屉里翻找,终于翻出了那个旧素描本,就是它。这好像也没啥特殊了,可能丈夫前一阵回了北京,想起一些往事吧!李佳欣本来悬着心放了下来。把本子放回抽屉之前,她随手翻了一下,不对,后面居然出现了新的画:安慧正在舞台上拉着小提琴。素描本从佳欣的手中滑落在地。回忆起这丈夫几天的古怪行为,她大致明白了什么……
经过一番调查,高建国已经知道了安慧的住处,所以他直接在大楼的入口守株待兔。今晚的演出散得比较早,11点半左右,安慧已经出现在视线中。门口的灯很亮,安慧一眼就看到了高建国,立刻停住了脚步。高建国三两步走过去,喊了声“安慧”。
安慧别过脸,叹了口气说:“高建国,我是不是说过,我不愿意再见到你?!”
高建国走到正对她的方向,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不是想要纠缠你,我只是请你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不管你提什么要求,我都不会拒绝。”
“补偿?”安慧抬起头,盯着高建国的脸说,“我不要你的补偿,你听明白了没有?我不想看见你就是不想跟你再扯上任何关系,你为什么要这么苦苦相逼呢?”
高建国面露尴尬地说:“我、我没有逼你……”
“你有,你有!你逼着我回忆我们的过去,你逼着我回顾曾经所有的不堪,你逼着我承认我在你心中是多么的卑微。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本来一脸平静的安慧,突然瞪大了双眼,蹙起眉头,指着高建国,质问他的话像连珠炮一样。
高建国一把拉住安慧的肩头,劝道:“安慧,你不要这么激动,你听我说!”话音未落,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记耳光。高建国没有松开手,反而大声道:“打得好!”
安慧抬起手还想再来一下,却见高建国丝毫没有要躲的意思,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她厉声道:“你为什么不躲?”
“打两个巴掌能让我心里舒服一点。”高建国正声道。
安慧一把推开高建国,愤怒道:“走!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接着一路小跑进了公寓的大门。
高建国怔怔地望着安慧的背影,却无力去追。站了好一阵,他才有些狼狈地转过身准备离开。街边的巷口却闪出一条颀长的身影,正是妻子李佳欣——正泣不成声地望着自己,往日顾盼生辉的大眼睛变得黯淡无光,还噙着泪水。
高建国连忙跑过去,将妻子搂在怀中,问道:“佳欣,你怎么来了?”
佳欣身体微微颤抖,泪眼汪汪地望着高建国,泣不成声地问道:“建国,为什么这么做?”
高建国脑子完全是一团浆糊,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跟妻子解释,情急之下不禁口吃起来:“佳欣,我……我……”没等高建国说完话,李佳欣突然浑身战抖,瞬间昏倒在高建国怀里。,!
光屏上又看到了提问最积极的丁跃音,暗想这丫头真是一刻都停不下来。他走到母亲身旁,才发现桌上全是母亲过去写给父亲的信。他有些担心地问道:“妈,您干什么呢?”
岳芳英慌忙摘下眼镜,擦了擦眼泪,把信收起来,对着儿子语重心长地说:“建国,你来得正好,妈想跟你说件事儿。”
高建国假装没有看见母亲擦眼泪,故作镇定地坐到了母亲身旁的椅子上,手轻轻地抚在母亲的椅背。
岳芳英把信盒子推到儿子眼前,颇有感触地说道:“建国,你看看,这是妈这些年给你爸写的信。我把想说的话都写在了信里。以前是没有办法寄出去,后来是没有勇气寄出去,不知不觉已经写了这么多封。”
高建国不自觉地想起了安慧、丁跃民,正色对母亲说道:“妈,您应该寄出去啊,寄给我爸和建军,告诉他们关于我们的事情。”
“以前我是这么想的,但我一直犹豫,中断了十年的联系靠着这些信,究竟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或许对于你爸爸和建军来说,只有我们亲自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才会相信我们真的还活着。”岳芳英愁容满面地望着儿子。
高建国挪了挪椅子,跟母亲靠得更近了点,问道:“妈,您是不是想回北京了?”
岳芳英摸了摸儿子的脸,点点头说:“对,妈想回北京了,我们一家人终究是要团聚的。就算是很难被原谅,也要拿出诚意来不是吗?”
高建国握住母亲的手,点头说:“对,妈,您说得太对了。阿雄喜欢阿芳也是,全靠诚意和耐性,今晚他就约到了阿芳一起吃饭呢!”
“这事儿我看够呛。今晚上阿雄就是一个到饺子馆来吃的饭,手里还拿了束蔫掉的玫瑰花。阿芳是个好孩子,但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渔村里的天真姑娘了,想法多了,阿雄这样的老实人很难追到她的。”
说到阿芳,高建国有些尴尬,立刻打断道:“算了,还是别说阿雄了。那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