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天召见,他也是一身常服,在金明池边上随意的一坐,直言便问沈屹,是要进翰林院还是大理寺。
“皇上愿意给臣选择的机会?”
宣帝颔首微笑:“从高太傅等人作保,到你参加春闱,朕亲自阅卷,你的才华毋庸置疑,对朝廷而言不用可惜,然而沈家的事,又是横亘在你与朝堂间的一道阻碍,朕既然想让你为我所用,这道阻碍自然也需朕去诚心破解。”
沈屹本以为他这是为君者向下示好的手段,没想到宣帝又接着说:“更何况,错便是错,任是谁犯了错,也不能把错变成对的,司马家欠了你,自然是要还的。”
湛明沉默片刻,不由感叹:“皇上能如此说,倒真是太出乎意料。”
“是啊,从一开始,他给的选择就是大理寺和翰林院,若是我选择翰林院,那么前边一路走来,我都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为了权势故作凄惨之徒罢了。皇上知道我会选大理寺,借此谈话,是让我知道,他诚心想要为沈家洗去怨屈,毫无保留。”沈屹顿了顿,接着道,“我告诉你这些,却不仅仅是为了说说自家的事情,消解一二。湛师弟,跳出来看看,皇上对沈家和朝堂这一系列作为,休养生息数年,广收有才之人,拨乱反正,你能明白,当今皇上绝非平庸守成之君,他是有大抱负的,我沈家之事若能成,皇上收拢朝政便再无阻碍,而且他又正值盛年,下一步清本正源,我朝会有数十年的好时运,这也是你我一展抱负的好机会啊。”
湛明这才明白,沈屹这一大篇话说回来,还是在劝自己,而且他说的都是实话,仔细想了想,他说的每一句都是对的,未来确实大有可为,的确不必困囿于一时的得失。
他心中郁气一半是为了崔瑗,一半也是觉得自己才华有限,所以才钻了牛角尖,此时不禁觉得胸臆间开阔不少,正要说话,只听一声娇音:“你们到的好早呀!”
两匹骏马在亭外停下,谢黛宁和崔瑗翻身下马,湛明一怔,今日这两人竟都穿了蓝白相间的学子服,就像从前一样,活脱脱两个淘气的小儿郎,崔瑗蹦跳着上前,在湛明面前转了一圈,笑道:“湛师兄,瞧瞧怎么样,我昨夜连夜把这帽子改了改,总算是合适了罢?”
湛明一看,大小倒是合适了,只是戴的有些歪,不知为何还沾了些土,他第一次鼓起勇气,抬手替她理正了,轻轻弹去灰尘,温声笑道:“合适了,也好看!”
谢黛宁在一旁笑道:“就是为这帽子,一路上被风吹掉了好几次,又跑回去捡,若非如此我们早就到了。”
湛明道:“无妨,我们也是刚到。”说罢招呼两人过来坐。
谢黛宁从马背上取下了一坛酒和一个食盒,在石桌上摆开,她斟酒,崔瑗取出点心摆好。
“湛师兄,此去一路顺风!”
“对,一路顺风,要当个好官,这样才能早些回来!”
湛明含笑饮尽,“好,我会当个好官!你们三个也要互相扶持,别吵架,等我回京再聚!”
“我这么大气的姑娘,才不和人吵架!”崔瑗笑着,往湛明身边凑了凑,指着沈屹和谢黛宁道,“这话送给他两才对!”
众人笑了起来,仿佛还是在书院的时光,一个课室读书,一起坐在静园谈笑。
往来的行人渐多,饮过几杯后,湛明便要上路了,他站起身,和沈屹郑重的对面一揖,道:“师兄,保重!”
“你也保重!”
“阿瑗,阿宁,再见!”
“湛师兄,再见!”
“我就不说再见了,反正三年很快,马上就见了,不过我有个礼物给你!”崔瑗笑着,从袖中掏出了一个信封,带着一丝体温,“诺,这是我亲手准备的,你上车了再看!”
湛明的心砰砰直跳,努力维持神色不变,将信收好了。
马车吱呀呀的起步,那三个身影终于渐渐不见,湛明放下帘子长叹一声,小心的拆开了信封。
薄薄的一张纸,打开一看,并不是他希望的字句,而是一幅画,画的是三个小人站在一起放风筝,那风筝面上也是个小人,脸上都是眼泪,一副可怜兮兮的不舍表情,长长的风筝线牵在一个小人手里,却看不出男女,画作旁边歪歪扭扭的题着一行字,趁此东风直上云霄。
全无男女之情,只是鼓励,湛明苦笑一下,把信小心翼翼的折起收好。
几日后,沈家旧部入京,当初沈家旧人为了护卫他逃命,并无时间安排留守潜伏京城,沈屹心存万一的问了一句,但那个老差役是何人,无人知晓,柯钺招揽了一些市井之人,这两日着他们略微打听,才知玄衣卫经历司里,从未有过一个满身疤痕的差役。
这件事只得暂且压下。
很快到了五月,端午过后,宫中便有旨意传来,要为太子择选正妃,同时也为其他适龄未婚的宗亲皇戚择选婚配。
消息传出之后,高门大宅俱是议论纷纷,有两户人家甚至匆匆忙忙的把自家适龄的女儿嫁了。
倒不是太子妃这个位置不诱人,而是太子他不知何时就倒了,到时候别说成为皇后,命能留下来都算是不错了。谁家肯赌那万分之一的富贵,拿女儿的命去填坑?
因此皇家选妃旨意一下,门庭若市的反倒是张国公家,七殿下的母家。
张国公张垚桁下了朝到家,才下马车,就见门房处站着一堆人,他蹙眉看了片刻,问随从,“这是怎么回事?”
随从恭敬答道:“回老爷话,这几个看着都是夫人常来往的几家的下人,想是来送礼的。”
张国公冷哼一声,抬脚进了府,直奔后院而去,到了正房夫人甄氏屋内,指着鼻子就开骂:“无知妇人!不是跟你说了,最近少跟那些夫人太太来往,少收东西,张家的富贵还不够你霍霍是怎的?你就缺那点子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