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人
随后的几日里谢黛宁都没出门,就在府里翻那些旧账目,其实这些人牙子能记述的,不过是很简单的银钱往来,而被买卖的人口只是一个个数字,多的连姓名都没有留下。
不过这一本本翻过去,倘或在哪个角落里留有一个名字,不管是奴籍而是被掳被拐,谢黛宁都不敢轻易丢下,不论如何,知晓她们的事情也是一种慰藉,更何况也许还有被拐的女子,亲人还等着她们。
如此等她翻到了一本纸张已经泛黄的账本时,几乎是难以置信的看着乍然出现的两行字:今日采买林府罪奴十五口,共费银十两。这是一条再寻常不过的账目,但记述之人偶发感慨,在这条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写着:
沈承将军既已查抄林府,其族人百余口俱没为奴,如此王家人尚多加折辱,小民生之不易。
王家?
现在的朝中现在并无几个姓王的高官,即便有,也是微不足道的人物,并不值得一个账房先生在录账目的时候还心生感慨,添上一笔闲话,但是当年……
谢黛宁翻到账目封皮儿一看:文成四年。
这个年份让她脑中似有白光一闪,忽然想起一件事,当初为了帮沈屹查出暗害沈家的幕后之人,她去玄衣卫经历司翻看卷宗,曾查到一本奇怪的旧档,记载——
文成六年,内监喜敬侵辅国公王峥田宅百余顷……王峥诉至……殴其家人致死……后多为喜敬所辱,屈以避祸……
那本卷宗字迹模糊,还被故意烫出洞,弄得语句断断续续,无法连贯,她读下来根本摸不到头脑,但沈屹马上要去大理寺就任,对他来说破案就等于建功立业,她于是拿着卷宗给他,想着也许能帮到他。
不过沈屹说,喜敬尚在宫中伺候,此人是汪太后的亲信,内监里的第一人,权势和宣帝的御前内监景祥不相上下。
他几乎是语气严厉的让她不要胡乱行事,免得惹祸。
再后来他们成婚,破了张太妃一案,又找到了军饷,这件事便被彻底忘到了脑后,沈屹也再没有提起,就像从未发生过一般。
现在,因为这陈年账本里偶然记述的闲话,那些事如串珠般在谢黛宁的脑海里连了起来。
沈屹说过,为沈家洗清冤屈,其实是分成两步,第一步是军饷,找到后可证明沈家无罪,但这不是最难的,难的是第二步——追查真凶,当年下旨抄家灭族的是太后,她为何未经廷议就下此旨意?根本没有给沈家反应的时间,这太不合常理,她是胡乱行事还是受人蛊惑,总要给个说法。
但军饷找回之后,汪太后大受打击,新年的宫宴都没有参加,对外一直称病,连宣帝都不见,不必说自然是故意的,后来宣帝之所以想以爵位安抚沈屹,也是因为他总不能强迫自己母亲出来道歉。
更何况汪太后执政的几年,也就这一件事算处理不当,其余并无太大过失,连刑部大理寺都没有理由去审问,太后为何对沈家下了抄家的旨。
涉及宣帝和太后,谢黛宁不敢冒失,想了想她便将账册卷起,起身往隔壁阮府去了,若论知晓帝王心意,还是得找自家舅舅。
老门房开了门,一看清是自己姑娘,立马喜的胡子都翘起来,一面把人迎进来,一面道:“姑娘回来的正好,可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心有灵犀,华庭那小子刚刚到家,你就回来了,我们正说着要给您送个信儿哪!”
“华庭?!他回来了?”
谢黛宁惊喜的叫出了声,老门房看她这样开心,也跟着大笑起来,脸上皱纹几乎挤成了一朵花,虽有主仆之分,但两个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小时候一起淘气骗过他逃出府玩儿,大了一个嫁人一个去从军,算算日子忽的就是十年了,也实在是快!老门房悄悄抹抹眼角,指着阮清辉书房的方向道:“那臭小子去了老爷书房,一直也没见出来,姑娘去看看罢!”
谢黛宁忙道谢点头,又嘱他派个小厮去阮老太太那说一声,然后才脚步轻快的往书房去了。
一进屋,就见到堂内坐着个青年人,背对着门,只看得见半边身子,但身形魁梧,几乎把书案后的阮清辉都挡住了。
谢黛宁迟疑了一下才唤道:“华庭?”
青年人闻声扭头,待看清是她,登时惊喜的大叫:“公子!”音儿还没落,人已一蹦三尺高,直窜到谢黛宁面前,倒把她吓的退后一步。
这不是华庭还能是谁,虽然长高长壮了,可还是猴子一样的淘气!
但是她今日穿着女装,又挽起发髻,再不是小时候那假小子样了,华庭窜过来,生生忍下拍她两下的冲动,手绕了个圈子挠挠头,看他这样谢黛宁笑的前仰后合,握拳在他胸前砸了一下,才道:“好你个华庭,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悄没声的来,是怕我找你讨份子钱吗?”
华庭憨憨笑道:”咳,虽然不怕,但是军中那点月钱不够花,我身无分文的,要不还是先欠着……”
这话说的,连书案后的阮清辉都直摇头,指着他骂道:“你这小子啊!”
大火之后,华庭在应山留了些日子,看着谢家宗祠将曹氏关进去后才回的京城,但没待几日就去了禁军历练,年前谢黛宁成婚,那时他操练辛苦,实在赶不回来,又略说了几句,才知道这回是因为北狄战事,各地禁军也多有调动,华庭才能回京述职。
不过恐怕也待不了几日,就要开拔驻扎到边关去了。
“真好!竟然实打实是个校尉了!”谢黛宁叹道,“等再回京城,说不定是华将军了!不过现在你还是穷的叮当响,又没有住处,一会儿就跟我回去吧,我家宅子大,也带你看看什么叫朝廷大员的府邸,刚好给你省点钱!”
华庭还要和她斗嘴,却听阮清辉咳嗽一声打断,“好了,都先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