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回京
谢黛宁披上一件外衫,逃去了小厨房。
三娘浮音两个正在忙碌,朵朵摆弄着一颗菜叶,不像洗菜,倒像是玩儿,三人听见声响一起回头看她,谢黛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理直气壮一些,迈步进屋,大声问:“有什么我能做的?”
浮音道:“这倒新鲜了,我记得姑娘在家时说什么要远庖厨,主持中馈要学的一样不沾。”
三娘道:“少夫人这身衣裳也不合适呀,袖子宽大,还是在一旁歇着看看就好。”
朵朵上下看了又看,只是她挑不出毛病,最后道:“罢了,三娘说我不添麻烦就是帮忙了,那你也别添麻烦了。”
谢黛宁气得一噎,看着她们恨声道:“你们等着,等我挨过了今日,再收拾你们。”想了想,又说,“挨骂这种事,能少便少,我看不如把邓老大和柯钺也请来,否则日后知道了,还多一次数落。”
朵朵皱着鼻子摇头,目露鄙视:“你这态度,挨几顿骂都不嫌多。”
她们一致对外,谢黛宁只得摸摸鼻子,灰溜溜的又出去了。
出了门一转身,却见华庭那小子窜了进来,他因为擅长追踪,总是独自带队四处探查,谢黛宁上次去草原时就没遇到,这会儿想是跟沈屹一起先赶回来的。
两人热切的互相问了好些话,华庭得空把手里的兔子举起来,笑道:“军中伙食简单,难得看见荤腥,这是给你打的,晚上和沈师兄叙话,刚好拿这个下酒。”
谢黛宁听他提起沈屹,愁上心头,低落道:“下酒怕是不能了……我,我有了……”
华庭初始还不明白:“有了啥?话说一半……”
等反应过来,他惊叫一声,差点把兔子抡出去,但是看谢黛宁一脸愁容,忽又明白了什么,问她道:“你不会也没跟沈师兄说罢?”
谢黛宁点头,正要开口,华庭把兔子塞到她手里,转身就跑。
谢黛宁气得直骂,看这小子这反应,估计邓省危和柯钺知道了也会躲。
算了算了,自己犯的事儿,自己担了,她把兔子送去厨房,然后转身去净房找沈屹去了。
屋内倒是静悄悄的,师兄已经梳洗完了?
她推门进去,却见一人背对着门坐在矮榻上,身上披着件灰色常服,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正是沈屹。
听见脚步声,沈屹微微直起身子,却没有回头,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往旁边一推,谢黛宁看清那是一把小锉,原来他正在修剪指甲,她霎时明白,沈屹不想身上带着任何血腥和不详,亲近她和腹中的孩子。
谢黛宁走过去坐下,从背后抱住他,柔声道:“师兄……我错了,别不理我好不好?看在念念的面子上嘛……”
沈屹抚上她的手,眼角才平复的红痕又起,他怎么有资格怪她呢?
他转过身,把谢黛宁拉入怀里,像是捧着一件玉器,甚至不敢太用力。
“阿宁,你没错,是我……是我何德何能?”沈屹哽咽着,把头埋在她颈窝里,“我欠你太多了……”
他话音甫落,谢黛宁立即便要开口,沈屹却蓦地低头,吻住了她——他们之间的亲吻,有时热烈,有时缠绵,但都不像这次——郑重的轻吻,却至诚深情。
谢黛宁的唇角一湿,她瞪大眼睛,却看见另一滴泪迅速从沈屹眼角落下,她赶忙伸手去擦,心里慌得不行,语无伦次的说:“师兄,是我不好,我知道是我,你别急嘛……对了,我身子一向强健,你也是知道的,吃得好睡得好,一点不适都没有……”
沈屹摇摇头,伸指止在她唇边,郑重道:“阿宁,我又话要跟你商量。”他看谢黛宁的眸光一向温柔,此时不知是久未相见,还是因为刚刚得知自己即将为父,眼角还红着,瞳中又多了一些坚定,谢黛宁不由点头,顺着他,缓缓倚在他怀里。
“……其实这个念头一直在我心里,只是我没有勇气面对,直到上次你写信告诉我,你对六殿下说,自己的愿望只是和重要的人在一起,我才明白,我也是这样期盼的……我从未为自己而活过,如果不是上天垂怜,让我遇见你,我甚至一无所有,只为‘沈’这个姓氏和背后虚无的意义而活,其实沈家已经凋零,再追忆往昔荣耀又有何意义呢?我不想通过多年征战,无数尸骨,还有与你的分离,去换取那些曾经的权势,富贵,地位,我不在乎这些,我也不想要!为沈家洗脱冤屈是我欠这个姓氏,欠父亲旧部的,如今快还清了,等战事结束,我想带着你辞官归隐……”
沈屹一口气说了许多,谢黛宁却觉得自己并不惊讶,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愿意,她像是早就知道这个决定一样,只是说:“好。”
沈屹握住她的手,谢黛宁忽然想起什么,抬眸微笑道:“我忽然想起母亲了,祖母说她不悔,我以前总是不信,现在才明白父亲辞官离开,她是什么样的心情,恍惚中能记起的,也是如你我一样的。”
沈屹也笑,道:“云岚烧了大半,想必岳父大人一人支应也是辛苦,还有后山开垦的学田,你嫌弃我破坏美景,我就想等有时间了,一定在田埂上种满梨树,到时候花开似雪……”
谢黛宁笑着打断,道:“我记得你说,阡陌纵横,鸡犬相闻,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想必也别有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