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返城的政策下达后,农场很多已婚的知青,都陆陆续续抛妻弃子一个人回了城。
但文白没有,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他是个有情有义的。
那天,他办完回城手续,兴高采烈地回到家,一把将女儿阿竹高高举起来,狠狠亲了亲她的小脸蛋儿,逗得阿竹格格直笑。
他喜气洋洋地对我说:“老婆,我要带你和阿竹回家。”他的眉眼里全是向往。
上海是他的家,北大荒是我的家,彼此相距三千公里。
但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嫁了他,就算他去天涯海角我也跟着。
爹妈知道我要走,既欣慰又难过。
老妈张张罗罗地给我们准备各种东西,衣服鞋袜,吃的用的。
文白说:“妈,您啥都不用准备,只要她们人去了就好。大上海物资丰富,应有尽有,缺什么少什么到时我直接给她们娘俩儿买。”
老妈却说:“穷家富路,能备上的还是备上好。”
文白笑道:“不过三天的路程,很快就到了。”
后来我才明白,在老妈的心里,女儿离了家就是在路上,哪怕是在婆家、在大上海,也是在路上。
只有在她身边,才是真正回了家。
马车、汽车、火车,再转汽车,三天的路程,简直脱了一层皮。
我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见识到车窗外不同的风景,第一次完全听不懂别人在讲什么,第一次见到路上有那么多车,也是第一次知
道一套房子里能住那么多人。
尽管文白早就给我打过预防针,说上海跟北大荒是不能做比较的,做为全国第一繁华的城市,这里寸土寸金,巴掌大的空间都是极其珍贵的。
但亲眼目睹后我才明白他的话绝非夸张,而是有所收敛,甚至是美化了的。
我们到齐家的时候,正是傍晚,窄窄的弄堂里挤挤挨挨的堆积着各种杂物,其间穿梭着跑跳的孩子,和忙着洗衣做饭的大人。
我手里的行李不小心碰到一个女人的腿,立即引来她叽里哇啦一顿吼。
我尴尬地道歉,只招来一个大大的白眼。
当我们一家三口大包小裹狼狈地走进齐家时,正在吃晚饭的齐家人全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我也震惊得目瞪口呆。
一个不大的房间里,挤着大大小小十口人,桌子旁坐不上,几个孩子就围着两张板凳吃饭。
我们三口人进屋之后,仿佛挤在公车汽车里一样,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老三!”婆婆哭着扑了过来,抱住文白左看右看,手不停地在他身上拍打着。
文白抱着母亲呜呜呜地哭起来。“妈,我回来了!”插队六年,原以为要永远留在北大荒了,没想到还能有回家的一天。
接下来是一阵亲人重逢的感人场面,他们叽哩哇啦地说着上海话,声调又高又利,我只知道他们一群人在问,文白一个人在答,具体说的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陌生的环境令阿
竹有些害怕,她在我怀里不安地扭动着,哭唧唧地指着爸爸说:“爸爸哭了,爸爸不哭,阿竹抱抱。”
屋里人似是这才注意到我们娘俩,纷纷把目光转向我。
文白忙过来抱起阿竹,骄傲地对他们说:“这是我女儿,阿竹,长得多好看!”
又拽过我,介绍道:“这是我老婆,贺雪阳。”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看向我们的目光意味深长,我尴尬地笑着,跟大家打招呼。
这是一个大家庭,公公婆婆,大伯子一家四口,二伯子一家三口外加一个肚子里的娃。大姑姐早已出嫁,就嫁在这条弄堂里。小姑子二十五了,婚期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