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绪书的亲兵左右为难之际,进一步万丈深渊,退一步也是沟壑纵横。梁秋时已坐上了回梁公馆的汽车,心中一直隐隐忐忑,心跳如鼓。
不知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父亲的杀威棒、继母的落井下石、还是继妹的讥讽谩骂。
明明这些都受过,怎还未锻炼出强大的心性,能够尽数屏蔽。依旧犹如芒刺在背,如临深渊。
天边泛起鱼肚白,街上游人如织,这带了点异域风情的小岛,繁华程度丝毫不逊色于江南,倒是让她有几分意外。
她想逃,此刻却只能硬着头皮承担。
她后悔,不是后悔给宋郁文的城防图,而是自己当初不该回江南。已经吃过一次亏,怎还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是父亲过于慈爱,还是继母温良贤淑。可那时候是同傅绪书一起,也许,她该离开傅绪书吧。
她渴望温暖,害怕一个人,又没勇气承担如今的结果。
如果留在大陆,处境未必比现在艰难。
宋郁文,总该会护着她零星半点的吧。
可惜没有如果,她也不能留在大陆,在宋郁文身边。她有自知之明,了解自己的自制力,她不想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人人唾弃的外室。
汽车平稳行驶在沙土地上,还未到梁公馆,就见周遭围拢越来越多的人。
他们面目狰狞,群情激愤,口中喊道:“梁秋时!狗汉奸!滚出海岛!人民战犯!叛徒!奴隶!妓女!”
太多污秽不堪的
话,难以入耳,她却不得不听。
直到人围过来的愈发多了,梁公馆的司机不得不减速,免了冲撞人群,闹出人命。
群众的谩骂,梁秋时不能捂着耳朵,他们仍旧嫌动嘴皮子不足以平民愤。人群里,不知是谁朝她扔了一个臭鸡蛋,好在有车窗的阻隔,鸡蛋在车身碎开,青黄一片、黏糊糊的落在地上。
梁秋时无动于衷的反应,再次激怒了大众。在领头人高声喊了一句口号“打倒汉奸走狗”,宛如平地一声惊雷,群众训练有素地、整齐划一如潮水般涌过来,将仇恨的火焰点燃。
人群中,有百姓、有工人、有学生,开始利用手中的东西,不顾一切砸向汽车。
起初用手肘砸,而后用头撞,手上有东西的,就拎起锄头、铁镐锤。
梁秋时始终抿着唇,低头看向不知名的一角,目光空洞。心想自己今日是要死在这了,不必回梁公馆生不如死,倒也是种解脱。
是她罪有应得,她不怪任何人。
打从决定为宋郁文效力时,就得想到有今天这样的结果。她不能既要又要。
负责来接她回家的,都是梁夫人派过来的人,自然没人会向着这位大小姐。
原本想看热闹,回去再向总裁夫人邀功,眼见情景就要失控,恐城门失火,殃及自己这条池鱼。
回头朝梁秋时埋怨了一句:“大小姐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吗?您可真沉得住气,不愧是在匪敌身边熏陶过的人
。但你好歹为我们想想,你若是当缩头乌龟,咱们今儿谁都走不了,可能都得死在这。你当初通风报信的勇气呢?总不能有好事就想着匪敌,坏事就连累我们吧!”
梁秋时脸色铁青,自觉语言都是苍白的。
她将手放在车门上,道:“抱歉,让你们受我牵连,险些伤到。我这就下车去,接受大家谩骂、殴打、砍杀。待会儿,我把人引开一些,你们就找机会开车离开。”
“不必管好。”说完又在心底自嘲,谁会管她呢。
她语气软软的,实看不出里面有委屈、亦或愤怒、不满的情绪。
跟梁公馆下人熟悉的,那个跋扈的二小姐、娇纵的三小姐截然不同,大小姐阅尽千帆,看多了风浪,只剩下波澜不惊。
“算了!且慢!”
眼见梁秋时握着把手,正欲推开门,还是拦了下来:“老夫人……不是,老爷让我们带您回去,若您半路出了什么事,我们没法交代。”
梁秋时明白了,让她死,反倒是便宜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