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秋时带着一身伤痕回了梁家公馆,才进门就被人拦了下来。
什么药膏、包扎,自然是没有的,只有落井下石,和往伤口撒盐。
梁夫人抱着手臂,站在阁楼上凝望,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姿势。身为长辈,到底保有了体面,没亲自下场。好在没了一个孩子,还有一个女儿能够冲锋陷阵。
二小姐放在梁秋时面前,目光中看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讥讽,语气里却是冷冷的:
“大姐,父亲说,为了保住梁家的颜面,就不送你去军事法庭,坐监牢了。但是在家里也不能免了刑法,你去跪祠堂吧,什么时候真心知错了,什么时候再看梁家的列祖列宗,会不会宽宥你。”
梁秋时听见祠堂二字,只觉是无稽之谈。叶君清到处奔走,推行新文化新思想。宋郁文待过的雪城,是剔除封建愚昧做得最好的地方。江南正在慢慢开化,只可惜对闽粤和海岛鞭长莫及,只能由着百姓继续受封建思想荼毒。
她自然不肯认:“什么时候,你当家了?真那么恨我死,在梦里想想得了,可别把你气出个好歹来。”
二小姐脸色铁青,见这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脸上没有一丝胆怯、惶恐与内疚,还堂而皇之地往里走。
她才不管什么嫡庶有别,自己是不是续弦生的,只恨这个正房所出的长女脸皮似城墙厚。
“你害了那么多人,竟没有一丝愧疚之心!”
她也不要脸,但
她不允许这个世上、有比自己更不要脸的存在。
梁秋时准备回卧房休息了,还未上旋转木制楼梯,就看见父亲从台阶上上来。
“她没资格管你,那老夫说的话呢?”梁幸儒一身长袍马褂,拄着文明杖,挡住了她的去路。
“是我让家里的奴仆动手,还是你主动点,自己走过去?”
梁秋时终于明白了阁楼上的继母,那副胸有成竹的神色,底气到底来自于哪儿。她是个心思缜密的人,甚少盲目自信。
女儿留在大陆,无异于中年丧子了。那不用假想敌的血暖自己,如何度过漫漫寂寥长夜。
梁秋时早该知道,仅有一个女儿替她冲锋陷阵,她早下来上阵母女兵了。
“这是梁公馆,不是菜市场,若是让下人来拉扯你,就不体面了。虽你做过的那些事,也不是书香门第能干出来的。但不在老夫眼皮子底下,我管不了你。现在在我跟前,我不准你再像个粗鄙之人。”梁幸儒说。
“好,我去。”梁秋时不想被人碰自己,已是转了个身,跟着奴仆出去,往祠堂的方向走。
不忘回头道:“只是父亲这话说差了,真是乌鸦落在老窝身上,只能看见自己黑,看不见别人黑。入赘到我外公、外婆家里,吃绝户就抛妻弃子。到底谁不体面?就算不体面,我也是跟你学的,遗传的您。”
“你!逆子!”粱幸傅在身后捂住胸口,若非忌惮傅绪书号召人心的力
量,真想将她直接处死。
“老爷消消气,还不是您宠的。这回让她祠堂好好反省反省,多跪几天,什么毛病都治好了。”梁太太说话间,柔弱无骨的柔荑,不断抚过老爷胸口,帮老爷顺着气,十分贤惠体贴。
出门后,仆妇走在前头,嘴里念叨着:“算大小姐识相,没等老奴亲自动手。不然您细胳膊细腿儿的,我们都是做惯了粗使活计的,万一再弄疼了您,可就多有得罪了。”
不忘替老夫人抱不平:“这老夫人就是命苦,让老奴心疼得紧。好好的一个女儿,就是因为你吃里扒外,打了败仗。不得不送去土匪窝,跟那胡子联姻。”
“跟娇小姐比起来,谁都是麻匪。老夫人穿金戴银,你天不亮就起来洒扫。你不心疼自己,倒是替主子心疼起来。可笑,可悲,可叹。”梁秋时同情地瞅了她一眼,随后将她撂在原地,独自去往祠堂。
留下仆妇一个人在风中凌乱,她十分想反驳,可咂了咂嘴,却连仗势欺人的乐趣也没了。最后竟咀嚼出来,还是大小姐更体恤,更为自己好。
主子何曾给过她尊严,她更是亲眼所见,主子视她们这些下人如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