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见春出了府邸,脑中开始浮现起御史大人唐进离离世那天的事。
那时,皇帝高卧龙床,病势每况愈下。
腊月初八,东海水军遇袭,南靖候李正被困平阳。消息传入都城,一时间民心惶惶。
那夜御史府的内阁小院不同往常,凛冽的寒风,从内阁护窗外呼啸而过,尖厉刺耳。内阁的大殿之上,一席垂帘将老督主唐进离与这狂澜的世外隔绝开来。
殿外风雪肆虐,帘内人奄奄一息。
突然,唐进离的呼吸急促起来,喘息间大殿寒风更甚,原本伏拜大殿中的人们也顾不上规矩礼仪,纷纷抬起头来,关切地望向帘内,脸上隐忧难掩,却无人敢出声。
此时远处踱步而来一少年,他一袭紫色锦衣,身姿飘渺,黑发流泻肩头,微微闪着光泽。
紫纱随风荡漾,广袖无风自起,龙行虎步,风姿乃世间少有。
少年轻轻掠过沉寂的大殿,缓缓走近纱帘。
帘内人许是感受到了来人的气息,身子猛烈一震,竟咳出一口血,眉宇间一时汗珠淋漓,双手颤颤巍巍。
“爹,孩儿来了。”少年撩开纱帘,跪在榻前,伸手抚上榻上人,他望着唐进离血色尽褪的脸终是没忍住,泪落颊畔。
内阁之中,众人按长幼次第跪伏在金砖铺就的大殿上,屏息凝神。
榻上人气息微弱,他抬起手无力地挥了挥,少年知会地靠他更近一些。
“御史府不可一日无主。”唐进离从怀中掏
出了一枚闪着琥珀色微光的玉佩,他的手抖得厉害,艰难地朝着少年递去。
少年颤颤巍巍地接过玉佩,好像完成了神圣的交接仪式。
唐进离转向大殿上的众人,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如此尝试了数次,方才能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内阁大殿之上,无人喘一口气,无人发一点声,全都静默着耐心等待老督主接下来的交代。
“得我令,从今往后,”唐进离的每一个词都像是含了血珠子一般艰难地在口里嗫嚅,“我儿唐见春。。。。。。便是,便是我御史府的新督主!”
“臣等恭贺少督主即位!”众人郑重俯身,盈盈拜下,一时间大殿余声缭绕,回音不绝。
“见春,一定要将刑法大权尽数揽于麾下,御史府方能百年永存。”
谈及百年永存四字,唐进离孱弱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轻微得几乎难以捕捉,“如此,也算是没有辜负你娘的嘱托。”
“我这一生,无愧苍生,无愧黎民,若说对谁不起,便是你的娘亲……”像是隐忍着巨大的痛楚,唐进离刚刚平复的眉尖又骤然蹙起,一只苍白荏弱的手抚上心口。
“督主!”众人唤他。
唐进离缓缓舒出一口气:“不碍事。”
柳絮一般的雪,在窗外流转,追逐。来时纤尘不染,落时点尘不惊。宛若小花,玲珑剔透,无一重样。
唐进离眼前一片朦胧,片刻,忽而听闻水声响动,再
定睛一看,却见一叶扁舟从丛林中飘了出来,船尾一个女子持浆荡舟,长发及腰,全身白衣,发髻上束了一条金带,白雪一映,仙气飘飘。
时光如斯,岁暮残年,雪花一片片,随寒风轻舞曼妙,他再次睁开明目,好似回光返照,轻轻问道:“今夕何夕?”
少年哽咽着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大雪纷飞,御史府老督主唐进离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