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婷婷对他并无好感,她本就打算来看展览,发了点善心才愿意和他同行,因此吊了眼睛说:“我不喜欢那种弄得花里胡哨的,市场上三十块钱就能买到一副,只有不懂行的人才觉得好看。”
追求者错愕了好一阵子。杜婷婷估计平时口出伤人惯了,也不管他,挨着画栏再往前看。追求者快走两步,追了上去,问:“你知道何玉峰和那个带婴儿的女人什么关系?”
杜婷婷说:“我管他们什么关系,关我事吗?”
“那是他老师呢?高中数学老师。”
杜婷婷步子停住,侧头:“这怎么回事?”
追求者压低了声音:“雕塑系有个哥们,也是玉河人,他老师就是教何玉峰画了一年画的那个老师。今年暑假里,他回家去看老师,听师弟们说起的。哼,他们早就在一起了,何玉峰还把这个女人的前夫,”他比划了一个砍人的动作。
杜婷婷“天啊”一声,问他:“那人死了没?”
“死了。”
“何玉峰没判刑?”
“判刑?那个前夫先要杀这个女老师的,他也算是英雄救美。还有这个女老师能耐大着呢。何玉峰没坐牢,学校也没开除他,继续回去念书了。”他瞧了瞧四周,美术展览会上人气一直冷清,“那个美术老师本来是不肯教外校的,为什么要教何玉峰呢,听说就是这个女老师跟他搞关系。搞上了,没得办法。”
杜婷婷开始信了:“有可能哦?”
“当然是真的,我那哥们说他的师母也知道这个事情了,吵着要和老师离婚呢。”
“何玉峰知不知道啊。”
“会不知道吗?两个人都是垃圾!”追求者将哥们告诉他的秘密全给卖了,并且还洋洋得意。
杜婷婷摇头:“我看他那样子,什么都不知道。”
何玉峰还是知道了。告诉女人一个秘密,就不该期望她会守住。谣言越传越离谱,最后传到他耳朵里,已在原版本上升华了不少档次,男人是无辜死的,黄辉也是罗美娟的姘头。他两人合计摆了黄辉一道,让人掏心挖肺的倾囊相授,何玉峰这才考上了师大。不止如此,还有人目睹了罗美娟和油画系的朱主任一起吃过饭,就在学校的雁湖楼里。
这也不太寻常了。难怪,往年都是大二大三生唱主力的展览,今年有个大一生横冲出来,还上了两幅画。那画也没怎么惊天动地的出色嘛。原来有这层意味在里头。
背后捕风捉影的没法一个个去追究,何玉峰要查始作俑者,十天后查到了杜婷婷那位追求者和雕塑系的玉河师哥。月黑风高夜,何玉峰让老大把他带到师大后门的东山上,天气正冷,爬山的人少了许多,哭得鬼哭狼嚎的,也没人来救他,四人一顿死揍。至于另一位,本意也不是想要抹黑他,更因为有同乡的赵大富做保,何玉峰放过他了。
何玉峰得了一记警告,也缝合了院系里无数大大小小蠢蠢欲动的嘴巴。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院系老师真有就他的事开会讨论过。本来大学里和谁谈恋爱、怎么谈,已不在老师们的议程内了,之所以对他搞特殊网开一面,也是传言闹的。假如传言属实,这孩子和罗老师的爱情,没人敢说个不字,假如传言属实,这孩子已好不容易上了正路,别又给严厉逼回去了。不管怎么说,他是个好苗子,坐在画室里呆一整天,就光对着自己的画,单纯又执着。所以还是多教育吧,至于受伤住院的那位,医疗费走医保吧,医保走不了的,院里出吧。
期末考试后,美院男生两层宿舍楼里都空荡荡的。何玉峰所住的303室,一二四都拎一箱子的脏衣服回家了。宿管大叔在楼下的黑板上写了所有学生能在宿舍里停留的最后时间,二零零四年一月十五号。
放寒假后,何玉峰也没在宿舍住。这个城市一到深冬,温度就长期的在零上十度徘徊,且处于湿漉漉的空气包围中。宿舍里既无暖气也无空调,长几十米的不见窗户的走廊,笔直直阴森森;洗好了晾在杆上一个星期也干不了的裤子;床上堆成小包的被子冰冷湿重。
说不清楚是谁加重了谁的冷,这是宿舍楼里冷意的微循环,每一个和另一个都彼此的影响和依靠。
何玉峰在罗美娟的宿舍里打了个铺。微小的十平米空间,门窗紧闭,一屋子的日常用品围着三个人,打闹着开心着。罗美娟还买了个电炉子回来,像在玉河一样,炉子上罩竹笼子,笼子上罩被子。手放在被子里,抓住另外的手,何玉峰从师大的教室里一路走来,身上湿硬的雾气慢慢被暖意融化掉了。
寒假里,罗美娟联系到一家补习班,每天下午都去教数学,桃子从全托变成了半日托。何玉峰依然做两份兼职,没有课程,闲暇时间就多了,他便骑车回师大,在图书馆前,八角亭前,山前,校门前,将他眼前所领略到的师大美景,一笔一划的画下来。
临到十四号下午,宿舍闭楼的前天,何玉峰才回去收些东西。他穿过阴冷黑暗安静的走廊,掏出钥匙开了门。窗帘被拉下了,宿舍里阴暗低沉。何玉峰拍响了灯光,关上了房门。“砰”的声音传出好远,其实他动作不大,只是平时人那么多,很少会有人去听走廊里空气的流转。灯管老化了,“吱吱吱”忽明忽暗了好几次,陡的骤然亮了。白色的灯光洒在床架书桌柜子上,留下一地庞大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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