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钦南解开衣襟前扣,挪了挪身子,靠桌边坐过去,拿过桌上的火柴,火柴擦亮一瞬,钟霓蹲下身,握住他的手。
他微怔,眸光静得异常。
她的手好冰好冰,她握着他的手,讲:“我杀了韩定。”
火柴快要燃尽,烫到他的手,手指一松,燃尽的火柴棍掉落地上,一点星火都留不住,万籁俱寂。
钟霓低下头,更紧地握住他的手,企图重新塑造自己已经失去了的防空洞,闭上眼,是韩定盯着她的眼睛,是深邃黑暗,吞没她,撕裂她。
“ada,你是在害怕吗?”他指节慢慢蜷起,勾住她手指。钟霓沙哑地“嗯”了一声,拍了拍耳朵,“你当初开枪击杀白头佬,耳仔里是乜声音啊?”
其实不是害怕,是耳朵里的声音令她难受,令她想起当时击杀白头佬的他。
他沉默,过去好一会,于黑暗中,他伸手摸向她的耳朵。
“什么都没有。”
——对唔住,有说谎。
他闻到血腥气,俯身靠近她,在这样昏暗的房间里,没有一盏灯,只有窗户上碎裂的玻璃缝隙勉强溢进来的灯火,才够他看清她的眉眼。
双眸通红,本该有泪,坚决不肯掉下。
他勾着她冰凉的手指,喉结滚动,扣住她后脑勺同时,离开凳子,单膝跪地,以吻揩掉她耳朵上的血迹。
“……阿霓,什么都不会有了。”他吻着她的耳廓。
比黑暗更黑暗的,是站在最明亮、最干净的地方朝他伸出手的那个人。什么都不会有了,那个人不会再令他惊慌失措、厌恶憎恨、十分羡慕而自惭形秽了。
十七八岁的少年,浑身是血,穿过狭窄漆黑的巷道,避开要他死的那些人,躲进善良凤姐的衣柜里。他闭着眼睛,等待危险过去。
他咬住胳膊,闷声痛哭。
那种孤独、无助、害怕的感受,深刻地烙在十七八岁的陆钦南心里、胳膊上,烙了很久很久,也留了很久很久,后来不再有了,是因某一日,黑暗中他惊慌地睁开湿漉漉的眼,转过脸,看到了她。
黑暗中,昔日种下的恶果吸足养分,阒然花开。他转过身,往回走,不再看那刺眼的、干净的、明亮的地方,心甘只于黑暗中拥住他所爱之人。
钟霓抓紧他衣襟,脸埋进他怀里,由得他吻着她的耳朵。
“……阿霓,什么都不会有了。”
耳朵里那些要撕裂她的声音会消失,可心里无处安放的躁动要怎么消失?她可以丢弃最基本的文明道德法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