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与他的性格并不相符。惟明虽然待人接物一向很随和,轻易不难为别人,但在正事上向来是单刀直入,讨厌弯弯绕绕和闪烁其词。而此时的犹豫恰恰是因为太重要了,不管是迟莲的答案,还是迟莲这个人本身。
他侧头瞥了迟莲一眼,略加思忖,问出的第一个问题轻松得像个玩笑:“所以你刚才算是承认了吗,真的是神仙?”
他们家殿下还是这么容易心软啊。迟莲有点无奈地心想,嘴上答道:“嗯。”
“仇心危说的那些也是真的?”
迟莲想了想,说:“差不多吧。”
“上一次我问你为什么要出手帮我,你说是前世夙缘,”惟明道,“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你同我的渊源,究竟是什么?”
迟莲一怔,随即摇头苦笑:“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
惟明看出他的犹豫,心中发沉,一直盘桓于心头的疑问脱口而出:“跟那位‘苍泽帝君’有关系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迟莲双眼微微睁大,那一瞬间的惊愕没有藏住,被惟明清晰地看在眼底:“殿下是从哪里知道帝君的?”
惟明想起仇心危说的,皇后与迟莲在某些方面思路很像,都在试图藏起某些重要的东西,那么迟莲想要隐藏的秘密,是不是就在他身上呢?
“我有时候会梦见一个仙人,”惟明注视着掌中雪白的梨花,轻声道,“虽然从未看见过正脸……哎,干什么?”
迟莲突然抓起他的左手,两指搭住脉门片刻,神色凝重地问:“殿下最近睡得不好吗?”
“……是啊。”惟明抽回自己的手,没好气地说,“托你的福,以前一年不一定梦见一次,自从遇见你,一个月内连着梦见两回了。”
“殿下想问的事,臣现在还不能告诉您,还不到时候。”迟莲斩钉截铁,“待时机成熟,您自会知晓。眼下暂时不要多想,以免导致神魂动荡,平白消耗心血。”
惟明:“……”
他不死心地问:“刚才是谁说我想知道什么他都会告诉我的?”
“臣知道殿下的顾虑,”迟莲用一种万事俱在掌握之中的安抚口吻道,“还请殿下放心,臣不会逼迫您违背本心,也绝不会做对您不利的事。”
惟明心说你知道个啥,我才没有顾虑这些,就听迟莲紧接着道:“从前皇帝惧怕天命更改,听信敬辉谗言,才会任由殿下在外漂泊多年,但是既然臣在这里,就要拨乱反正,把殿下失去的东西都拿回来。”
惟明:“你先等会儿……我失去什么了?”
迟莲理所应当地道:“殿下上应天兆,本就是该当皇帝的命格,要不是敬辉从中作梗,这会儿都该登基了。”
惟明被他这番突如其来又大逆不道的剖白震慑住了,半天才找回理智,一把抓住迟莲:“打住!你这跟敬辉有什么区别,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当……了?!”
迟莲露出一种“我懂”的微妙表情:“殿下这些年来的修行,难道就只是老老实实地待在萤山寸步不出吗?”
修行也分避世与入世,从蚺龙案就能看出惟明处事老练,机变灵活,绝不是那种坐在山洞里面壁参禅的类型。这些年足够他踏遍大周的市井山川,或许心中早已有了一本江山舆图,只是没人有机会一睹真容而已。
惟明叫他问住了。迟莲又指了指天:“抛开人力,再说天命,殿下命星直入紫微……天底下还有谁能越过您去?这个命格在太平盛世当为圣主,生逢乱世则为枭雄,总之是帝王命数,这更没什么好说的。”
倘若他是个有野望的皇子,听见这话估计要乐昏过去,但惟明心中就像被天上掉下来的石头砸了一样暗生闷痛,舌根无端发苦,忽然没头没脑地问:“所以前世也是吗?”
“什么?”迟莲愣了一下。
惟明道:“你说的前世夙缘,就是指这个吗?”
仙人当然可以不在乎皮囊,哪怕经历几世轮回,只要神魂不变就可以了,可凡人百年犹如朝生暮死,死后记忆回归天地,哪怕魂魄犹在,却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