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上的万能对策“拖字诀”,在蓝景小区的裂缝问题上似乎踢到了铁板。
张立伟混迹项目多年,万万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不遵守规则的贱人,连皮都不扯,二话不说就上法庭。
不过这似乎才是正确的解决纠纷之道,谁也别浪费时间你掰我扯还不认账,有话尽管对簿公堂。
值此年底清算、职位变动之际,张立伟恍惚想起常远似乎整理过一册隔壁小区的现场照片和建议,登时哭的心都有,然而事已至此,工地里的小问题他还能只手遮天的盖一盖,这都快吃上官司了,只能向上据实已报。
刘欢毕竟有经验,对着传票面不改色,他曾经收到过常远的联系函,只是诸事繁杂又没人来纠缠,见怪不怪地搁置了。事到跟前他虽然有些头大,但也有条不紊地组织了项目部开会。
由于王岳对裂缝的事一问三不知,常远被动成为一手资料人,整个会议刘欢的问题都围着他在打转,监理在决策上向来人微言轻,常远有些不习惯这种存在感。
此时他并没有察觉到这种陌生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改变,意味着他曾经因不敢掉以轻心的付出,慢慢将他推到了工程会议的前方。
刘欢问他怎么办,常远心眼实诚,觉得蓝景小区那胖哥看着也是个明白讲道理的人,就顺从良心地说:“要是刘总认可裂缝有我们施工的原因的话,我觉得隔壁小区的要求不过分,咱们要么赔,要么去替人修补。”
刘欢面不改色,用手指敲着桌面,似乎陷入了思考。
王岳用指节刮了刮鼻侧,看常远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想从业主的口里抠出预算之外的钱来,跟水中捞月差不多。
张立伟最烦他爱揽事的德行,立刻反驳道:“常工可能是没当过甲方,不知道公司对散户有多麻烦!说赔谁不会,动动嘴皮子而已,可是问题是这个钱从哪儿出,我们公司的每一笔款项都有很严格的指标,要是我们领导问,裂缝这种谁都看不出是怎么形成的玩意儿,凭什么算在我们头上?你让我们怎么回答?这不是找骂么?”
常远忍他很久了,不过相对来说
张立伟大概也正有此意,以前忍而不发是因为在池枚那里憋习惯了,然而前阵子跟着邵博闻厮混,池枚他都敢对着呛,更可况只是一个工作联系人。
最主要的是他跟池枚正在冷战,心情不太好,有点攻击性,虽然不至于去打架斗殴,但口头上的赢面总想占一占,大概潜意识中觉得这样能显得自己有理。
天塌下来之前,何必去想它塌下之后会怎样。
而且少了点顾虑,就会多一分理智,常远虚抬起眼皮,福禄痣在其间若隐若现,他语气平稳坚定地说:“我确实没有当过甲方,但我在每一个工地上面对的领导、负责人、技术、工人,也并不是一个两个,在我看来麻烦不能成为拒绝的理由,比如干工程,它就不麻烦吗?我就算了,我只是个打酱油的角色,就说从你张总的角度,大概比对散户麻烦得多,因为还要对政府。”
“指标严格我觉得是好事啊,”常远似笑非笑地说,“保证支出都能尽量落到实处。至于怎么向大领导证明裂缝的形成是二期基坑的原因,这个应该去问索赔人了,他给不出有理有据的证明,你就有理由不赔偿,但人要是给得出你还是不肯赔,那这个事动嘴就解决不了了。”
张立伟噎了一下,因为无法反驳,只好去看领导刘欢,这些道理他心里都明白,只是出于维护公司的利益而先站了队,坚持不想赔的原则不动摇。
刘欢还在那不紧不慢地敲桌子。
会议室里有一瞬的静谧,然而很快被王岳打破,他十分轻松地插进来笑道:“要是对方都像常工这么讲道理,我觉得是该赔,早赔早了事,但事实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高的素质,我举两个例子,说起来还挺好笑的,正好放松下气氛。”
“第一个,四五年前我们有个项目,在经济开发区替业主建厂房,货车进出要经过一老太太的菜地,她搬板凳儿坐中间不让走车,说这菜是她的活命钱,我们看她年纪大了,就把她的菜全买了,本来以为事儿能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没几天那路上又飘了绿,她又坐在路中间了。”
“第二个,我有个兄弟跑运输,有回给我的工地拉石子儿。车在路上颠来颠去,把
石头撒了些在路边的水稻田里,没几天有人找上门来理论。咱们施工的人心里清楚,赔点钱不知道多省事,机械费租赁的费用更贵,我们想赔钱,别人还不要,特别坚决,那我问他想怎么解决,常工,你能想得到吗?他让我们去他田里把石头一颗一颗地捞起来,这他妈是人干事?”
王岳语气故作悲愤,面上却在笑,张立伟的舅舅跑了接近一辈子运输,也遇到过这种事,登时一拍大腿附和起来,十分英雄所见略同。
王岳接着说:“最后还是赔钱,就是跟之前打算的不是一个数了。在此我真心实意地奉劝一句,千万千万不要看轻乡下老少和没文化的,别人精明得很。”
“这两个例子正好对应常工的两个提议,主动赔和主动修补,那我问一句,要是就遇到这么一两个不本分老实的,把其他人都带得贪得无厌了,那该怎么办?”
这话听着像是顾全大局,但长篇大论下来只有讨好张立伟的嫌疑,你根本都没打算要赔,就开始替为什么不赔找冠冕堂皇的借口,这不是在说服人,而是在忽悠自己。
常远摊了下右手,不可置否地说:“没有那么多假设,其实就一个问题,该不该赔、想不想赔。”